本文并不认为中国正在走向另一场革命;尽管本文亦不否认这种可能性正在增加。至少到目前为止,虽然社会抗议在增加,但政府的应对能力也在同步提高,首要表现为实行镇压的强制能力在提高, 而政府的财政实力也在加强,可以有选择地以此安抚一些抗议者。可以说,无论是促进经济发展,还是镇压社会不满,当今共产党政权都比晚清和国民政府做得更好。所有群体性事件都被成功地限制在地区范围内,没有扩大为全国骚乱。然而,抗议增加的势头并未停止或 减缓,只是社会抗议与政府管控在同步发展,冲突的这样两个方面的 规模与力度齐头并进,尚未有一方能压倒另一方。想要更好地理解上述这种政权与公民之间的对抗,必须注意到一个重要事实:正是同一套政治经济制度安排,在最近几十年里取得了巨大的物质进步,同时也是导致社会不满增长的制度原因。 就此而言,改革时代的中国与晚清帝国、国民党的民国走的是同一条路,那就是经济现代化在制造社会不满。当然,历史环境改变了,当今中国已经深度融入全球化。 但根本趋势没有改变:全球化也是把双刃剑,它也在中国加剧了全球 化的财富与地方化的贫困之间的冲突。正如一些资深学者所指出的,中国的政治制度,既支持了出口导向型经济的迅猛发展,也将这个国家拖入了日益严重的内部治理上的欠账。政治不满和社会抗 议的上升,正是这种治理欠账的负面后果的必然产物。 吴国光《走向共产党之后的中国》(繁荣带来抗议:经济成功与政治不满的周期性困境)(2009/10)
中国在从 1911 年到 2011 年的一个世纪之中充满了改革、叛乱 和革命,尽管在这百年里,统治中国的不同政权,从晚清王朝到民族 主义的国民党政权,从毛泽东的政治恐怖到后毛时代转行资本主义 之实的共产党政权,全都为了其各自所界定的所谓国家利益,强调国家统一、社会控制与政治稳定的重要性。 一般认为,叛乱与革命的发生,是源于晚清以来中国所遭受的贫困与停滞。因此中国知识分子们的一个标准看法,就是在持续鼓吹国家富强之时,强调他们所理解的贫弱中国和因此而来的现代化动因之间的种种联系。 共产党对于中国近现代史的阐释(如今已经成为当今官方观点或主流叙事,并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在中国人的观念里代替了其它阐释)强调,1949 年之前的中国处于“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人民饱受经济贫困、阶级 剥削和政治压迫的苦难,国家则遭到西方帝国主义列强的肆意欺辱。 无论在本土中国还是在海外,人们所广为接受的当年中国的标准图 景是:从 1840年鸦片战争中败于大英帝国,到 1949 年共产党夺取全国政权,中国持续处于贫穷、停滞和保守状态。对那些不认为毛有效地解决过贫困问题的人来说,这种状态甚至一直延续到 1979 年; 尽管毛时代在意识形态上是激进的,但在政治和经济上都是极权的。 是中国落后的经济状况孕育了持续不断的叛乱和革命——这种观 念根深蒂固,甚少遭到质疑。 本文对上述传统观点提出挑战,并对有关中国革命的物质主义 和经济决定论的解读提出质疑。本文首先展示,中国在 20世纪初期曾经确实取得了实质性的(尽管是不均衡的)经济与社会发展。以重新发现这段被遗忘的繁荣为基础,本文重新审视了经济状况与社会 不满及政治抗议之间的关联。结果发现,虽然物质落后和经济停滞常 常引发中国民众造反,但在国家整体经济表现良好、各种西化改革措 施顺利推行、社会走向现代化之时,政治不满同样会急剧并大规模增 加。本文认为,中国对现代化的追寻,一直受困于经济繁荣与社会抗 议之间的张力。过去的一百年中,中国有过三波周期性的由现代化努 力所推动的经济繁荣,但每一波的经济成功都伴生着社会不安的加 剧。因此,本文断言,不仅物质的落后会导致政治不满,而且,经济 增长和现代化——就像近代中国历史上所取得的那样——也同样会推动政治不满的高涨。 吴国光《走向共产党之后的中国》(繁荣带来抗议:经济成功与政治不满的周期性困境)(2009/10)
端:1990 年代初,中国还出现过陈寅恪热,推崇“独立之人格、 批判之精神”。 吴:我倒觉得这正是对当时缺少这些东西的一种反省和呼喊。经 过“八九”,人们很明显地经历了从八十年代那种有精神追求、具备 一定独立思考,到“八九”之后总体上丧失了这些特点,成为单纯个人私利的追求者。刚才说,“国家”与“社会”分化是个进步,但放在中国的长期历史进程中来看呢,也不能不说有某些退步。怎么退呢?就是退到传统的政治威权主义(authoritarianism)那种知识界与国家之间的关系: 知识界你搞你的专业,你可以通过专业得到各种物质好处、甚至荣誉等等,但你不要批评政府。我这一代人的这种变化很明显。甚至可以说,六四毁了中国知识分子,六四也毁了 77 级、78 级这一代人。 当知识分子与国家有某种合作关系的时候,不一定就是国家在 主导知识分子;当两者关系紧张的时候,也不一定就是知识分子反抗 国家。事实上,八十年代知识分子的政治参与,更多地是知识分子占据 思想上的主导地位;八九之后这三十年,国家采取了以钳制言论为主、同时高价收买的政策,又打又拉,在根本上是与知识分子处于对 立地位的,但大批知识分子却对此采取了臣服的态度。这种态度,即使有参与到国家决策之中的机会,和传统权威主义下读书人通过科举、仕进求荣华富贵似乎更类似一些,说不上什么“思想”。不少人放弃独立、批判思考而甘为权力的奴才,期待的是由此在私人利益上分享所谓盛世。 吴国光《走向共产党之后的中国》(八九之后如何继续“韧性的战斗”?)(2019/5)
端:过去三十年中国威权体制维持不坠,中国没有跟着世界的民 主浪潮共振,这是为什么?您在英文作品《反民主的全球化:资本主 义全球胜利之后的政治经济学》(2017)中提到,中国高效的威权体 制,提供了一个比民主制更有利于资本追逐超额利润所需要的环境? 吴:我这本书讲全球化的政治经济学,涉及中国的内容很少,但确实是试图理解 1990 年代以来,世界共产主义垮台之后,全球化席 卷全球以来产生的权力关系变化。 简单地讲,一个是从制度框架上,分析了全球化带来的新的政治经济权力框架,再一个就是分析全球化在资本主义的三个最重要的方面(资本运作、劳动和消费)的新特点,最后归结到这三个方面对民主都是不利的,都削弱了民主化进程。 其中一个重要观点,就是有效统治的权威主义,在全球化的过程中,利用全球化在刚才讲的制度架构上及资本主义上的特点,加强了它的一些能力,形成了一个“反向依赖”。“反向依赖”是什么呢?在政治经济学研究当中曾有一个依赖学派(Dependency School),用拉丁美洲的经验来研究说,那些国家的经济发展是依赖西方领先的资本主义国家的。我想说的是,全球化以来形成了一个反过来的依赖关系,全球资本要依赖有效权威主义国家来赢得超额利润,而民主国家要依赖全球资本来提高经济绩效。 这个理解起来需要一些基本的理论传统。比如我说,全球化带来的一个很大的制度变化,就是“资本主义”成为全球性的,而“民主” 还在民族国家内部。你不可能要求拿美国的民主来要求其他国家的人,但是美国资本已经活动在全球范围了。所以,这里一个假设的前提是,“民主”和“资本主义”不仅是不同的,而且实际上关系是复杂的。我的努力是进一步观察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二者发生的新变化。 吴国光《走向共产党之后的中国》(八九之后如何继续“韧性的战斗”?)(2019/5)
端:确实,这是学界比较认可的赵紫阳失势的一个关键事件。按照您的分析,摘掉赵紫阳前应该有军事力量的调动? 吴:对。在邓小平 5 月 17 日宣布戒严以前,实际上他已经调动了大量的军队,我也考证了这点。 4 月 15 日胡耀邦逝世以后,中共第一次使用军队是在 4 月 20日,将 9000 士兵调入北京,说是为了维持胡耀邦追悼会期间的秩序。 这一次,当时的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中央军委第一副主席赵紫阳、 中央军委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杨尚昆,三个人都签了字的。这是《天安门文件》里透露的。 到了 4 月 27 日,第二次调兵。没有任何信息显示赵紫阳知道这 个事情。当时赵紫阳出访朝鲜,邓小平和杨尚昆调了 500 士兵进驻人民大会堂待命。与此同时,大约在4月26日,全军收到紧急指令, 取消所有军人的休假,要按照“426 社论”的精神做好思想、组织、 行动上的准备。这个指令赵紫阳应该也是不知道的。 调兵、通过实行戒严来拿掉赵紫阳、任命新的领导人(江泽民), 这是这场军事政变的三步。移除赵紫阳的过程中,并不是说真的有军人冲进来把赵紫阳抓 住这样一个暴力过程。而是邓小平在自己家里召集政治局常委会,宣布他提议戒严,与此同时任命李鹏、乔石、杨尚昆负责,实际上拿掉了赵紫阳,也实际上解散了原有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这样开会,这个过程,按照中共党章本身,都是非法的。调兵在前,实行戒严在后;邓小平提议戒严在前,在同一个会议上接着就实际上废除赵紫阳的职务——这就是军事政变的要害。 国际经验中,常会发生用强硬军事力量、军事政变来阻止民主化进程。值得注意的是,中共的一个特点是军事权力与党的权力高度密切相关,武力因素内化于党政体系。我的研究也强调,中国民主化进程在 1989 年之后中断了,实际上也是通过军事政变解决体制内愿意民主改革的领导人、军事镇压解决社会上学生大众对于民主的要求, 戒严这一个手段完成了两件事情,这才把中国的民主化停止下来。有这场军事政变并不否认天安门的抗争,相反这是一体两面的。 吴国光《走向共产党之后的中国》(八九之后如何继续“韧性的战斗”?)(2019/5)
民众(首先是大学生) 和平抗议,要求当局按照其宪政承诺推进民主化变革,这是 4 月中 旬起始的 1989 年天安门运动的内涵;国家政权最终动用国防军出动坦克和机关枪对民众进行暴力镇压,这是这场运动在 6 月 4 日的结局。这场镇压维持了特定利益集团对国家政权的垄断,但同时也宣布了那个政权的合法性的破产和道义上的覆灭。正是为了系挽这种破产和覆灭,这个政权自那之后即开始了一系列歪曲、掩盖和抹杀那段历史的努力。也就是这种努力,把中华民族拖入不知道本民族最切 近、最重要的历史经历的罕见愚昧和巨大耻辱之中。 民众当初能够在首都的城市中心举行持续长达五十天的和平抗议,成因之一是当时的执政党最高领导人赵紫阳坚持了“民众有和平抗议的权利”这样一个基本的宪政原则。这就是说,那时的国家政权内部就主流而言是容许、同情乃至支持天安门抗议运动的。事实上, 运动最初源于大学生们自发悼念 4 月 15 日去世的执政党前最高领导 人胡耀邦。进一步说,在整个天安门运动过程中,在北京这样一个聚集了庞大的中共中央机关、国家机关及其数量巨大的工作人员的城 市,在当时那种国家与社会之间的分化刚刚从极权主义体制下渐次开始,多种多样的经济、文化、社会细胞仍然隶属于党国体系的情况 下,众多的示威抗议者,在大学生之外,其实在身份上都是执政党和国家政权的工作人员。 粗浅地说,这意味着不能单纯从语义学上来 理解 1989 年天安门运动中的“民众”,不能将之看作西方语境中的那种完全与“国家”相区别的“社会”成员。深一步说,这意味着: 从起源到过程,从抗议的参加者到执政党的领导人,都显示出天安门运动是汇集了包括中共及其政权的主流意愿在内的对全民意愿的表 达。这种意愿要求变革中共在毛时代所建立起来的那套政治制度。而与天安门运动密切相关的前后两任中共最高领导人,即胡耀邦和赵 紫阳,正是这种要求在政权内部的代表者。 吴国光《走向共产党之后的中国》(《赵紫阳与六四 》序言)(2020/7)
在本书访谈中,陈希同指出,“我作为北京市市长,没有签发向中央上报关于学生运动的简报,这一类政治思潮方面的简报,是由北京市市委书记、政治局委员李锡铭签发上报的”。查《李鹏六四日记》 与《北京平暴纪事》等书,可以看到,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共北京市委书记的李锡铭,确实从头至尾在这场巨大政治风波中扮演了很积极的角色;根据我们对于中共党政关系的了解,陈希同所说也言之成理。不过,从前面所引用的材料中,特别是张万舒 4 月 25 日的记载,我们看到,陈希同曾经“代表北京市委和市政府”向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就学潮情况作了“主体汇报”,而根据张的记载,汇报的调子与代表了邓小平看法的《人民日报》“四二六社论”的调子是一致的。反过来,陈希同在本书访谈中却说:“北京市领导参加中央会议,我是市长,一般不会由我先讲。关于学生运动情况,一般由市委书记李锡铭或者市委大学工作部部长汪家璆汇报,而不是由我汇报。《六四真相》讲的我汇报情况,不真实。” 对比前引张万舒,陈希同的说明比较无力。总的来说,根据现有资料,我们可以同意陈希同所说的李锡铭在所谓“谎报军情”问题上可能扮演了重要角色, 但是这并不能排除陈希同的责任;迄今,除了陈本人的访谈,其他相关记载都指向一个结论,即:陈希同在当时向中央汇报情况的过程中扮演了活跃而重要的角色。 吴国光《走向共产党之后的中国》(《陈希同亲述》导言)(2012/05)
再一个谜团,围绕赵紫阳 5 月 16 日与戈尔巴乔夫谈话的问题而 展开。我们知道,赵在这次谈话中披露,中共十三届一中全会有决定,在最重大的问题上要经过邓小平同意。在本书中,李鹏承认“赵讲的话本身符合实情”,但他质疑赵的用意。邓小平也说,赵“这是把一切责任推给我”(本书“5 月 19 日”一节)。而按照赵紫阳的说法,这是因为他那段时间认识到了民众对邓“特殊地位”的非议,认为有必要对此进行解释。在后来的回忆中,赵紫阳说:“我认为这样公开说明对邓是有好处的,至少说明在组织上不是非法的,是合法的。” 更何况,当时在与苏共领导人的外交会晤当中,苏方也提出了相关问题。 近年来,有一些对于“六四”的反思,也把问题的焦点对准此事,认为赵的这一谈话坏了大事,否则可能不会出现流血镇 压。 根据李鹏此书的记述,我们看到,学生刚刚开始悼念胡耀邦,就已经被认定是矛头对准邓小平,这离赵紫阳 5 月 16 日谈话还有足足 一个月的时间。至于调动军队对付学生,我们也在此书中读到,也早在 4 月 21 日就开始了,当时“紧急”从驻扎保定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主力部队三十八军的两个机械化师,调 1500 名兵力“日夜兼程,赶赴北京”。5 月 17 日邓小平提议戒严,那已经是再一轮调动野战军对付天安门群众运动了。如果赵紫阳 5 月 16 日谈话是邓小平决定调兵的原因,那 5 月 17 日之前邓小平、杨尚昆 4 月 21 日开始即紧急调 兵进京,又是因为什么呢? 在赵紫阳与戈尔巴乔夫谈话这件事情上,李鹏此书所持逻辑是: 这件事是实情,但是不能说,更不能公开说;不说反而不是阴谋,而 说了就是“阴谋”,就是“分裂党”。这样的逻辑真是很难理解,但现在这也变得比较容易明白了:对邓小平来说,他的权力不是来自于中央委员会的决定,更不用总书记赵紫阳来宣布他老邓具有使用最终决定权的合法性。他当初要赵紫阳在中央全会上那么讲,要中央委员 会有一个并未作成决定的决定,是因为他邓小平连中央委员都不是, 必须获得这样一层合法授权;但他从心底里蔑视这种授权,他根本不认为自己的权力和地位是中央委员会赋予的——真相也确实如此,并非中央委员会给予了邓小平最终决策权力,而是邓小平通过胁迫中央委员会而不正当地获取了这种权力。因此,不管是什么场合,邓 小平不愿意别人提起这件事,就像小偷不愿意别人提及他偷到了东 西一样,哪怕你是敬佩他的偷技、赞美他的赃物,也不管你是否提及偷盗。 吴国光《走向共产党之后的中国》(政治权利、宪章制度与历史悲剧:《李鹏六四日记》导言)(2010/05)
有人会说:对邓小平、李鹏和中共高层来说,党的章程和合法决 策程序有那么重要吗?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在乎党的章程和合法决策程序?这是很好的问题。我们还可以进一步追问:发现这一被尘封或空白了的真相,对于研究 1989 年天安门民主运动和军事镇压有什么 重要的意义呢? 应该感谢李鹏的是,他的这本书,对于回答这些问题,也提供了很有价值的材料。根据本书,1989 年 5 月 19 日上午,邓小平宣布, 江泽民当总书记。从这到 6 月 24 日中共十三届四中全会正式“选举” 江泽民为总书记,其间有一个月零五天的时间;从 6 月 1 日邓小平当面告诉江泽民要他担任总书记算起,这之后也还隔了二十多天的时间“正式”就任。李鹏记叙说(本书“5 月 31 日”一节),这是因为江泽民提出,“要合乎党章规定,由中央委员会选举产生他任总书 记。”本书第五章开头(“6 月 15 日”一节),李鹏更明确强调:“江泽民同志多次向我表示,他绝不能接受 1987 年初通过批胡耀邦同志、 让赵紫阳上台的那种做法,总书记上台、下台都没有按照党章规定, 由中央委员会免职和产生。”有意思的是,包括邓小平和李鹏在内,当时的最高层领导人没有人反驳或者批评江泽民这个说法,反而同意了江的要求,直到十三届四中全会才宣布江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这说明,这个问题一经挑破,他们都是很明白的:迫使胡耀邦 1987 年 1 月下台是违反党章的。根据赵紫阳回忆,1989 年 6 月 2 日,王任重、丁关根作为赵紫阳专案审查小组的负责人第一次与赵谈话,就透露说,邓小平对这两位说了:上次处理耀邦的问题,国内外有些议论,这次处理赵的问题,要合乎手续。 邓这个话说得虽然轻描淡写,但是对一贯举重若轻的邓来说,仅仅有这个话,我们已经不难看出,非法逼迫胡耀邦下台的程序问题,是邓小平和其他中共政治老人的一块心病。党的章程是党内的宪法,不合党章就是最大的不合法。1989 年 4 月 15 日胡耀邦去世,北京的大学生自发悼念胡耀邦的活动兴起, 事实上一下捅破了那种导致胡耀邦下台的权力架构和决策机制是不合法的这样一个真相。我们现在已经了解到 4 月 23 日晚上的秘密和官方极力掩盖这一秘密的作为,这就不难明白,为什么邓小平等中共老人在学潮一开始就对学潮高度反感、极度惊恐:他们认为,悼念胡 耀邦,就是抗议他们的不合法作为;要求为胡耀邦平反,就是挑战他 们的不合法权力。 吴国光《走向共产党之后的中国》(政治权利、宪章制度与历史悲剧:《李鹏六四日记》导言)(2010/05)
在当代中国历史上确定赵紫阳位置的两项政治行动都未有得到足够研究。一项是 他的政治改革,这一改革甚至在二十年之后仍然还是有关中国政治转型的官方政策的顶峰。另一项是他在 1989 年的政治决定,主张用民主与法治来平息社会震荡,拒绝用军事镇压来对付学生。这一决定使他付出了近十六年失去人身自由的代价。第三波以来全球民主转 型的经历表明,政治精英之间的互动对于这样的转型是至关重要的; 如果像赵紫阳那样的体制内领袖们与社会力量之间形成合作,则他们所选择的温和路线能够极大地推动威权主义制度的和平变革。因此,赵紫阳改革经验的政治重要性是非常明显的,对其的研究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回答下列问题:在什么样的条件下中国领导层会有动因 推行政治改革?什么样的政治改革可能在中国兴起并跟这个国家的制度和文化特征相适应?包括赵紫阳在内的此前的改革家们给当今中国留下了什么样的遗产?这些遗产对于中国尚未完成的转型意味着什么?中国真的有一条与当今压制性的“市场列宁主义”和腐败的 “国家资本主义”不同的政治道路可走吗?赵紫阳的遗产是不是为中国的过去和未来指明了这样一条政治道路呢?对于那些熟悉中国改革年代以来的政治发展的人们来说,这些问题对于理解中国政治和中国未来都是非常重要的。 吴国光《走向共产党之后的中国》(赵紫阳与中国政治的未来)(20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