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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波斯卡《桥上的人们》 陈黎 译 一个奇怪的星球,上面住着奇怪的人。 他们受制于时间,却不愿意承认。 他们自有表达抗议的独特方式。 他们制作小图画,譬如像这张: 初看,无特别之处。 你看到河水。 以及河的一岸。 还有一条奋力逆航而上的小船。 还有河上的桥,以及桥上的人们。 这些人似乎正在逐渐加快脚步 因为雨水开始从一朵乌云 倾注而下。 此外,什么事也没发生。 云不曾改变颜色或形状。 雨未见增强或停歇。 小船静止不动地前行。 桥上的人们此刻依旧奔跑于 刚才奔跑的地方。 在这关头很难不发表一些想法: 这张画绝非一派天真。 时间在此被拦截下来。 其法则不再有参考价值。 时间对事件发展的影响力被消除了。 时间受到忽视,受到侮辱。 因为一名叛徒, 一个歌川广重 (一个人,顺便一提, 已故多年,且死得其时), 时间失足倒下。 你尽可说这只不过是个不足道的恶作剧, 只具有两三个星系规模的玩笑。 但是为求周全,我们 还是补上最后的短评: 数个世代以来,推崇赞誉此画, 为其陶醉感动, 一直被视为合情合理之举。 但有些人并不以此为满足。 他们更进一步听到了雨水的溅洒声, 感觉冷冷的雨滴落在他们的颈上和背上, 他们注视着桥以及桥上的人们, 仿佛看到自己也在那儿, 参与同样无终点的赛跑, 穿越同样无止尽,跑不完的距离, 并且有勇气相信 这的确如此。 *《桥上的人们》是广重的一幅浮世绘,梵高曾临摹过此画
辛波斯卡《我们祖先短暂的一生》 陈黎 译 他们当中少有人活到三十。 长寿是岩石和树木的特权。 童年结束的速度和小狼成长的速度一样快。 他们得加紧脚步,以便打点生命, 在太阳下山之前, 在初雪落下之前。 十三岁生子, 四岁追踪灯心草丛中的鸟巢, 二十岁带头狩猎—— 尚未开始,就已结束。 无穷的尽端迅速镕化。 女巫用完好如初的青春之齿 咀嚼咒语。 儿子在父亲的目光下长大成人。 在祖父空茫的眼眶下孙子诞生。 然而他们并不计数岁月。 他们计数网罟,豆荚,畜棚,斧头。 我们祖先短暂的一生 时间,对天上微小的星星何其慷慨, 给了他们一只几乎空空如也的手, 又旋即收回,仿佛用了太多的心力。 沿着自黑暗迸出又隐入黑暗的 闪闪发光的河流 再走一步,再走两步。 没有一刻可以浪费, 没有延误的问题,没有为时已晚的启示, 只有在时间之中经历的那些经验。 智慧等不及灰发长出。 它得在看到光之前就看个仔细 并且在声音响起之前就先行听见。 善与恶—— 他们对此所知不多,却又无所不知: 当恶告捷,善便藏匿; 当善彰显,恶便卧倒。 善恶皆无法被征服 或被抛弃永不回头。 因此,即便喜悦,也带有些许恐惧; 即使绝望,也不会没有一些安宁的希望。 人生,无论有多长,始终短暂。 短得让你来不及添加任何东西。
辛波斯卡《希特勒的第一张照片》 译者:陈黎 这穿着连身婴儿服的小家伙是谁? 是阿道夫小娃儿,希特勒家的儿子! 他长大会成为法学博士吗? 还是在维也纳歌剧院唱男高音? 这会是谁的小手、小耳、小眼、小鼻子? 还有喝饱了奶的肚子——我们不知道: 是印刷工人、医生、商人,还是牧师的? 这双可爱的小脚最后会走到哪里? 到花园、学校、办公室、新娘, 也许走到市长女儿的身旁? 可爱小天使,妈咪的阳光,甜心宝贝。 一年前,在他出生之际, 地面和天空不乏征兆可寻: 春天的太阳,窗台的天竺葵, 庭院里手摇风琴的乐音, 包在玫瑰红纸张里的好运势。 他母亲在分娩前做了个预示命运的梦: 梦中见到鸽子是个好兆头—— 如果抓得到它,一位恭候已久的客人就会到来。 叩叩,是谁在敲门啊?是小阿道夫的心在敲。 小奶嘴,尿布,拨浪鼓,围兜, 活蹦乱跳的男孩,谢天谢地,十分健康, 长得像他的父母,像篮子里的小猫, 像所有其他家庭相簿里的小孩。 嘘,现在先别哭,小宝贝。 黑布底下的摄影师就要按快门照相了! 克林格照相馆,墓地街,布劳瑙, 布劳瑙是个虽小但不错的市镇, 殷实的行业,好心的邻居, 新烤的面包和灰肥皂的气味。 这里听不见狗吠声或命运的脚步声。 历史老师松开衣领 对着作业簿打呵欠。
辛波斯卡《读不成书》 翻译:ChatGPT & 白板报 书店不供应 普鲁斯特的遥控器, 你不能随手一按, 切换成足球赛, 或答题赢辆凯迪拉克。 我们活得更久, 却更模糊, 句子越来越短。 我们旅行更快,更远,更频繁, 却只带回幻灯片,而非回忆。 这里是我和某个人。 那里似乎是我的前任。 这里大家都光着身子, 所以一定是海滩。 七卷本——饶命啊。 能不能剪裁,压缩一下, 最好干脆画成图。 倒是有个叫《洋娃娃》的系列, 但弟媳说,作者不是同一个P。 再说了,他到底是谁。 听说他躺在床上一写多年。 一页接一页, 蜗牛般缓慢。 而我们呢,以五倍速阅读, 而且,呸呸呸,运气从未这么好。 英文译文对照 “-NONREADING- Bookstores don't provide a remote control for Proust, you can't switch to a soccer match, or a quiz show, win a Cadillac. We live longer but less precisely and in shorter sentences. We travel faster, farther, more often, but bring back slides instead of memories. Here I am with some guy. There I guess that's my ex. Here everyone's naked so this must be a beach. Seven volumes—mercy. Couldn't it be cut or summarized, or better yet put into pictures. There was that series called "The Doll," but my sister-in-law says that's some other P.* And by the way, who was he anyway. They say he wrote in bed for years on end. Page after page at a snail's pace. But we're still going in fifth gear and, knock on wood, never better.” ― Wisława Szymbors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