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侵华

3个月前
从汪精卫自「八.一三」以来力主和议一直下溯到一九四○年他在南京建立政权的前夕;在这一过程中,我特别注重他的心理状态,就我所能收集到的可靠证据作判断,我只能得到下面这个看法:由于确实相信「战必亡国」,因此他一意求和,不惜以一定程度的委屈与妥协为代价。他在一九四四年十月口授的遗书中说: 对日交涉,铭尝称之为与虎谋皮,然仍以为不能不忍痛交涉……。(〈最后之心情〉,收在朱子家《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香港:春秋杂志社,第五册,一九六四年,页一五九。) 他明知「与虎谋皮」,都仍坚持应「忍痛」为之,这正是他晚年心理长期陷于愁苦状态的根源所在。这里让我重引〈舟夜〉七律的后半段: 良友渐随千劫尽,神州重见百年沉。凄然不作零丁叹,检点平生未尽心。 读了上引有关汪的种种心理描述之后,我们现在不能不承认,这几句诗把他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和盘托出,而且其委婉方式也达到了艺术的高度。我还要介绍他在《三十年以后作》中最后一首词──〈朝中措〉──「重九日登北极阁,读元遗山词至『故国江山如画,醉来忘却兴亡』,悲不绝于心,亦作一首」:城楼百尺倚空苍,雁背正低翔。满地萧萧落叶,黄花留住斜阳。阑干拍徧,心头块磊,眼底风光。为问青山绿水,能禁几度兴亡?(按汪氏词稿原迹影印本收在《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第一册第二页。「眼底风光」之「风光」两字,原拟作「沧桑」,但「桑」字尚未写,即改成「风光」了。其实「沧桑」更为写实,但出自汪的笔下,未免过于难堪耳。) 此词作于一九四三年重阳,即公历十月七日,再过两个月他开刀取出背部子弹,发现已患脊骨瘤,次年十一月十日便病死于日本名古屋医院。所以这首〈朝中措〉很可能是他词中绝笔。这时他出任所谓「国民政府主席」已三、四年,而词中流露出来的思想和情感竟和亡国诗人元遗山如出一辙。但是如果细读他的遗书〈最后之心情〉我们便不能不承认,这首词正是他当时「心情」的忠实写照。一句话说到底,汪的诗词基本上可以用「诗言志」或「言为心声」来加以概括,其中所呈现的「愁苦」决不可能是为了「求诗好」而伪装或夸张出来的。(陈克文也认为汪最后几年诗词表现了精神上的「创痛」。见《时代洪流一书生──陈克文日记》附录十二〈忆陈璧君与陈春圃〉中「独行踽踽最堪悲」一节。) ---余英时:重版汪精卫《双照楼诗词 藁》序
3个月前
余英時從詩、史看汪精衛 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樣,初讀汪精衛詩,便感其心魂應非大奸之人,隨電腦資訊普及,片片斷斷蒐到不少這方面資料,直到看了余英時對汪精衛「雙照樓詩詞藁」所作序文,從其詩及歷史資料來談汪精衛,頓覺雲霾漸開,一吐塊磊! 余英時是國際知名史學家,亦為舊詩詞愛好者,因而對汪在 日本侵華之時,與日共謀建立政權一事,有極大的探索興趣,誠如他在序中所言,「因此幾十年來,凡是有關汪晚年活動的記述,特別是新出現的史料,我大致都曾過目」,冀找出合情合理的歷史解釋。 此篇序文萬餘字,所舉史料甚多,經整理其重點如下: (1)當時主和並非只有汪一人,包括孔祥熙、張群、陳寅恪、胡適等,都傾向和談,黨內主和者「咸以如此打下去,非為中國打,實為俄打;非為國民黨打,實為共產黨打」。 (2)以當時情勢審度,中國科技遠落日本之後,全面戰爭一定導致亡國,所以保全華南、徐圖恢復,改戰為和,雖暫受委屈,卻可阻止日本取得全面「軍事勝利」,隨之而來的一連串可怕後果便可避免,即「敵人軍事勝利後,將控制我之經濟與財政,以中國人之錢養中國之兵以殺中國之人」。 (3)初期汪是以秘密方式向蔣及國民黨領導階層提出改戰為和,後廣州、武漢相繼陷落,軍事上已呈崩潰之勢,蔣依舊關閉與日直接談和的大門,汪才決定親自出面和日本進行另一輪的秘密交涉,至此被冠上漢奸之名,走進歷史悲劇。 余英時指出,和或戰,不過是一個民族在危機關頭如何救亡圖存的兩種不同手段,都出於愛國動機,汪明知「與虎謀皮」,仍堅「忍痛為之」,這正是汪晚年心理長期陷於愁苦狀態的根源所在。 汪古體詩造諧極高,有人認為不應以其為漢奸,否定其詩的藝術價值;也有人認為漢奸之文無可稱道,說他「巨奸為憂國語,熱中人作冰雪文」;余英時則認為「詩言志」,汪詩是「我手寫我心」,藝術造境是真,情感也是真,絕非心口不一之作。 汪死後葬在南京中山陵旁梅花山上,對日戰爭勝利後,墓被蔣命人以炸藥炸開、焚屍、揚灰,史料記載,墓中無陪葬物,身上搜出一紙,上書「魂兮歸來」,為其妻陳璧君所書,倒真應了他的詩~留得心魂在,殘軀付劫灰。青燐光不滅,夜夜照燕台。 汪投日是為國忍辱負重、苦心自吞的翻案史料,近幾年越來越多,有關他的評價也一直兩極,他生前也早預料到「後生休望真情白,末日惟期上帝公」,我從一些長輩及朋友的口中得知,當年南京的老百姓,是非常感念汪的。 ---閻鳳婷文字工作室 图:汪精卫《行书七言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