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尔施塔姆《我们活着,仿佛悬浮于虚空之上》 翻译:Google Gemini & 白板报 我们活着,仿佛悬浮于虚空之上, 足音已无法感知这片坚实的土地。 我们的低语,也飘散在十步之外, 像风中无根的絮语,无人能清晰听取。 然而,只要有那么一丝喘息的空间, 在人们欲言又止,眼神交错的瞬间, 克里姆林宫的那位山民,便会被提起, 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盘踞在每个人的心底。 看哪,他那肥硕的手指,宛如蠕动的蛆虫般油腻, 而他吐出的字句,却沉重如秤砣,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他上唇那撇阴冷的嘲弄,像一只伺机而动的蟑螂须, 他那锃亮的靴面,亦闪烁着权力冰冷而无情的光泽。 环绕着他的,是一群颈项细长的谄媚者, 他们如半人半鬼般,献上卑微的忠诚与颂歌。 一个发出尖利的怪笑,一个发出猫一般的哀鸣,一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唯有他,发出雷霆般的咆哮,并用粗壮的手指,精准地指向他想要毁灭的一切。 他颁布的法令,如同铁匠锻造冰冷的马蹄铁, 一下下敲击在生与死的砧板之上—— 有的针对腹股沟的欲望,有的针对额头的思虑, 有的则刺向眉宇间的抗拒,直剜眼底的光明。 “处死”这个词,在他的舌尖滚动,竟像一颗熟透的毒莓般甘美, 呵,这位奥塞梯人啊,他那宽阔的胸膛里,究竟蕴藏着何等吞噬一切的黑暗与威权?
辛波斯卡《桥上的人们》 陈黎 译 一个奇怪的星球,上面住着奇怪的人。 他们受制于时间,却不愿意承认。 他们自有表达抗议的独特方式。 他们制作小图画,譬如像这张: 初看,无特别之处。 你看到河水。 以及河的一岸。 还有一条奋力逆航而上的小船。 还有河上的桥,以及桥上的人们。 这些人似乎正在逐渐加快脚步 因为雨水开始从一朵乌云 倾注而下。 此外,什么事也没发生。 云不曾改变颜色或形状。 雨未见增强或停歇。 小船静止不动地前行。 桥上的人们此刻依旧奔跑于 刚才奔跑的地方。 在这关头很难不发表一些想法: 这张画绝非一派天真。 时间在此被拦截下来。 其法则不再有参考价值。 时间对事件发展的影响力被消除了。 时间受到忽视,受到侮辱。 因为一名叛徒, 一个歌川广重 (一个人,顺便一提, 已故多年,且死得其时), 时间失足倒下。 你尽可说这只不过是个不足道的恶作剧, 只具有两三个星系规模的玩笑。 但是为求周全,我们 还是补上最后的短评: 数个世代以来,推崇赞誉此画, 为其陶醉感动, 一直被视为合情合理之举。 但有些人并不以此为满足。 他们更进一步听到了雨水的溅洒声, 感觉冷冷的雨滴落在他们的颈上和背上, 他们注视着桥以及桥上的人们, 仿佛看到自己也在那儿, 参与同样无终点的赛跑, 穿越同样无止尽,跑不完的距离, 并且有勇气相信 这的确如此。 *《桥上的人们》是广重的一幅浮世绘,梵高曾临摹过此画
辛波斯卡《我们祖先短暂的一生》 陈黎 译 他们当中少有人活到三十。 长寿是岩石和树木的特权。 童年结束的速度和小狼成长的速度一样快。 他们得加紧脚步,以便打点生命, 在太阳下山之前, 在初雪落下之前。 十三岁生子, 四岁追踪灯心草丛中的鸟巢, 二十岁带头狩猎—— 尚未开始,就已结束。 无穷的尽端迅速镕化。 女巫用完好如初的青春之齿 咀嚼咒语。 儿子在父亲的目光下长大成人。 在祖父空茫的眼眶下孙子诞生。 然而他们并不计数岁月。 他们计数网罟,豆荚,畜棚,斧头。 我们祖先短暂的一生 时间,对天上微小的星星何其慷慨, 给了他们一只几乎空空如也的手, 又旋即收回,仿佛用了太多的心力。 沿着自黑暗迸出又隐入黑暗的 闪闪发光的河流 再走一步,再走两步。 没有一刻可以浪费, 没有延误的问题,没有为时已晚的启示, 只有在时间之中经历的那些经验。 智慧等不及灰发长出。 它得在看到光之前就看个仔细 并且在声音响起之前就先行听见。 善与恶—— 他们对此所知不多,却又无所不知: 当恶告捷,善便藏匿; 当善彰显,恶便卧倒。 善恶皆无法被征服 或被抛弃永不回头。 因此,即便喜悦,也带有些许恐惧; 即使绝望,也不会没有一些安宁的希望。 人生,无论有多长,始终短暂。 短得让你来不及添加任何东西。
布罗茨基《我坐在窗前》 (金重 译) 我说过命运玩着不得分的游戏, 有了鱼子酱谁还要鱼? 哥特风格的胜利会来到 会打开你的旋钮——不再需要炭,或草。 我坐在窗前。外面,一棵白杨。 当我爱时,我爱得很深。但不经常。 我说过森林只是树的一部分。 有了姑娘的膝盖谁还要她的全身? 厌倦了摩登时代滋育的灰尘, 那俄国人的目光会落上爱沙尼亚塔的尖顶。 我坐在窗前。菜已烧就。 我曾在这里快活。但再也不能够。 我写过:灯泡看着地板充满惊恐, 爱,作为一种行为,缺少一个动词;那零, 那欧几里得以为是消失点变成的零不是 数学——它是时间的虚无。 我坐在窗前。当我坐着的时候 我的青春又来了。有时我会微笑。或吐一口。 我说过绿叶会摧毁花蕾; 所有肥沃的落进闲置之地都是白费; 那片平坦的田野上,那片没有阴影的平原 大自然酒下树的种子多么徒然。 我坐在窗前。双手锁住双膝。 我沉重的影子是我矮敦敦的伴侣。 我的歌走了调,我的声音沙哑, 但至少再也没有合唱队能够唱它。 像这样的谈话收而无获并不令谁为难 ——没有谁的双腿歇在我的肩头。 我坐在黑暗中的窗前。如同一列快车, 波浪在波浪似的窗帘后面跌落。 一个二流时代忠实的臣民, 我自豪地承认,我最妙的主意 全是二流的,但愿未来把它们 当做我反抗窒息的战利品。 我坐在黑暗中。很难判断 哪一个更糟:黑暗的内部,还是外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