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

侯瑛插话:当时我们学校对面这块儿,绒线胡同、西长安街南边尽是名人的家 ,特别多。那一块儿住的尽是伪满时期、国民党时期的遗老遗少、达官显贵、名人 ,乱七八糟的多极了,都是特别好的四合院。那时抄家也特别厉害,全是街道居委会、小脚老太太报的信,然后还有派出所报的信。当时我觉得我们抄家是 保护性的 。如果我们不去抄,别人就会去。我们去了之后呢,真是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就是说,我贴上封条后你别的红卫兵就不能随便拆。我记得那会儿“八一八红卫兵” 抄了一家,就是学校对面大院的一家。后来,那个人见到我就跪着磕头,他不是害怕是感激。我们把他们家东西封起来了,而且允许他们吃饭。还有南城的一家,“ 八一八红卫兵”去了,“红旗”也去了,那个人是个民主人士,姓陈,挺有钱的。 后来“红旗”那帮人就住在那里了,把他们家的钱全给花了。那会儿“红旗”就特恶劣。后来王宇不是跟他们几个急了嘛。 其实抄家这些事情全是街道居委会和派出所搞的,那帮孙子到处给提供名单, 说,我们胡同有一个什么什么人,你们去抄啊,这帮人就去抄去了。那时候抄家全 是坏人引道,你说这学生知道什么呀?大概西城区的抄家比较狠一点,要比海淀的狠。 李红旗插话(28中高中学生,“八一八红卫兵”负责人之一):“红旗”成 立后,找过我,但是我没参加。我看不惯那些人,也不想过深地介入。当时群众也 看不起他们那帮人,另外那时候不是有血统论嘛,我不大认同。“红旗”这个组织 ,在社会上抄家的时候,是连吃带喝带玩的。后来跟他们关系不好,或者对他们反感可能跟这个有关系。我记得,当时皮手套很贵,他们30多个人,每人买一双, 实际上就是用抄家的钱买的。而且他们毁坏了很多东西,有一个乾隆御批的铁卷丹 书也给撕了。 抄那个北洋政府姓刘的家,整个过程是我领人去的。文物呢,我们主动把故宫的人叫来了,让他们收走。他们有的收走了,有的不要。其余的我们封存了。侯瑛插话:还有就是他们家那个金条,请银行来收,银行不来。我提着那个提包,大概有那么两小包吧,就送到银行,人家还不收。送了好多次,后来西城有个银行终于 收了,还给我开一个收条。这收条我交给他家了。 ---"红墙边的反革命(上)" ·王宇·侯瑛·李红旗口述, 卜伟华·米鹤都采写、编辑
1969年1月1日,为了打响搞阶级斗争的开门红,我们突然去抄牧主家。 牧主的一条狗咬得特凶,嘿,牧主的狗还这么狂,就想灭了它。我让牧主把狗给拴起来,准备用铁锹拍死。可那牧主不让打,撕扯中,我的手腕被狗咬了一口,疼得脑门冒汗,就丧失理智,把牧主痛打一顿。这时有一叫赵大嘴的汉人,正好路过, 看不过去,就拿大镐把给我头上一下,镐把打断两截,我昏倒了。一个老贫农竟替牧主说话。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和在学校学的概念完全不一回事!待苏醒过来后,我又把这个老贫农打得够呛。经过这次抄家打人,我的名声就臭了,牧民都说我特孬种。当时知青们分住在牧民家,只我一人留在知青包看家,我不怕孤独。1969 年春节,其他知青都骑着马串包去了。我自己一个人包的饺子,没案板,拿锅盖当 案板,每个饺子跟包子一样大,年三十煮了几个大饺子,算是过了年。那晚上附近 有牧民喝酒,喝完了,大半夜里出来骑马回家,在大野地里嚎叫,跟哭一样,就是 那蒙古长调,曲里拐弯,啊啊呀呀,特别凄凉。我现在写作时常听长调。蒙古族历 史上曾辉煌过,但后来衰落了。共产党统治下,挖“内人党”把他们挖得心惊肉跳 ,灰灰溜溜,他们心里非常压抑。你听那歌就能听出来,他们心里有一种委屈,特 别悲凉。虽然这歌是歌颂毛主席的。 我们这些中学生,手无缚鸡之力,抄他们时,他们却惟命是从,点头哈腰。我 都奇怪这是成吉思汗的后代?一个个畏首畏尾……特别奇怪,后来我想,这是共产党整的。那时,老有一顶民族分裂的帽子悬在你头上。只要一强调自治,一与上级 有不同意见,就说你是搞民族分裂。 ---“我这四十年” ·老鬼口述·丁东、赵诚采写·
朱韵和
9个月前
马传德:文革抄家见闻录 有一天我路过淮海中路陕西南路口,看到上海中国人民银行(现上海徐汇区中心医院)门口有很多人,他们排着队等着进银行,大多都是些老年人,他们将自己家的金戒指、金项链等金首饰,全部在银行兑换成人民币,我只看见银行的工作人员,他们将这些金银首饰上镶嵌的各类宝石,如翡 翠、钻石等等,都用工具一一撬下来扔在旁边,因为银行只要金银,称重只算金银的重量,而宝石等虽然价值远远超过金银,但是银行不收。据说,当时街道、里弄里,常常在垃圾箱里,会发现被居民扔掉的各类金银首饰、黄金美钞,甚至还有古董字画。 我岳母有个要好的女性朋友,她是上海鼎鼎有名的纺织业大老板邓仲和的三姨太。文革抄家期间,作为大资本家,邓家是必抄的对象,邓家三姨太当时有十几颗钻石,她怕被抄走,所以就拿到我岳母家,让我岳母帮忙藏匿一下,后来担心会牵连我岳母,就让我岳母把这些钻石都扔到抽水马桶里冲走了。 全国抄家物资总共有多少,如今已经无法统计了。到了八十年代,发还的抄家物资,仅是全部被抄物资中的沧海一粟,更多的抄家物资,都因为无人认领,被拿去处理了。我父亲的挚友张璜先生,他解放前移居香港,到香港后还常常与我父亲有 书信往来,他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有大量清代和民国的银元流入香港,要熔炼成银锭,因为当时国内的金属冶炼技术不完善,所以都是先运到香港,再转到新加坡的冶炼厂熔炼。 熔炼事宜,由香港的中资银行宝生银行负责,张璜认识该行的主管,该主管表示可以在当时的银价上,加一点钱将张璜选出的银币卖给他。张璜告诉我父亲,他在宝生银行里,看到了数不胜数的清代及民国的各类银币,而他所挑选出来的仅仅是九牛一毛,更多的最终还是被拿去炼成银锭了。 著名学者许倬云先生,上世纪七十年代曾在香港求学,当时在香港的书店里,亲眼看到了大量来自内地的字画,这些字画都被随意堆积在店铺地上,有到一个人肩膀那么高,其中大部分都被损毁了,有的被泼了墨,有的被利器戳穿,有的被剪刀剪开……这些绝大部分是抄家物资,当时是以废品收购的价格从内地卖到香港的,其中不乏中国名家的作品。 茅大容文革以后移居香港,在中环开了一家“长江艺术品公司”,主要经营古董 书画买卖,认识了不少文革后从内地移居香港的人,他们主要做进出口贸易,曾经告诉大容一些文革时期,抄家物资被个人盗卖的事情。他告诉我,当时在香港古玩店里从内地来的抄家物资,数量之大,都是按批按堆计算的,它们被当作普通货物,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进入香港的,再由香港商人转卖到世界各地,我父亲的印章也是这样被卖到了日本等地,这些还有被收回的希望,而更多文物则已经被损毁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住在美国纽约及洛杉矶时,曾遇到过几个原来在上海、天津等地博物馆工作过的中国移民。他们曾向我讲过一些抄家物资的处理情况,他们说当年抄家物资的管理是非常混乱的,仓库里堆满了书画等各类文物,那时虽然仓库里有人值班,但是都形同虚设,按他们的话说,你看上的,只要拎包够大,就都可以随便拿回家,根本没人管,也没人知道。我当时问他们:“历代钱币也是一样吗?”他们回答:“除了金币有专门保管以外,其他都一样的!” 我记得杨成麒先生曾跟我父亲说过:“定祥,抄家物资中的钱币,上博除了金币有专门保管外,其他都堆放在文物仓库的一些铁柜子里。这些钱币,既没人整理,又没人管,而且柜子也不上锁,晚上就是由那几个小青年值班,如果他们要拿要偷,也没有人知道,总之混乱的一塌糊涂,真是老鼠跌进米缸里……” 我认识的某些人,原在文博系统工作过,他们原来的工资并不高,经过这场文革后,他们却突然暴富了,若问他们怎么发的财,他们说是股票上面赚的,或是朋友帮忙的等等,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他们的财产来自哪里。我父亲对我说过:“收藏家大多是祖上有收藏经历,或者有财力收购,才能积累下来这么多的藏品。”比如我父亲的一些好友,如罗伯昭、李伟先、孙鼎、李荫轩、王亢元等等,要么是工厂老板,要么是名人之后,他们自己本身也爱好收藏,有这个能力从各地收购喜爱之物。 我认识一个早年在博物馆工作的人,他以前家住在棚户区,当时工资很低,穷到甚至结婚时都没钱办喜事,还是向我父亲借的钱。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从美国回来,邀请几个朋友合办一家工艺品公司,当时他也有兴趣,对我说:“传德,投资入股,我可以上不封顶!”他的口气之大,令人咋舌!后来他透露,他有很多珍贵银币,都卖给了台湾钱币商……他哪来的珍贵银币,我们都心知肚明。 这些人原来是属于工人阶层出身,家里没有什么财产,结果改革开放后,却突然就暴富了,甚至个别人还将整个拍卖公司都买下来了。他们从文博系统出来后,买楼的买楼,移民的移民,个个都成了大款。 这些人在文革时期,不知从抄家物资中拿了多少东西,后来拿出来出售和拍卖,从中赚了不少的黑心钱。我感到经过扫四旧后,使原来的资产阶级,变成了一无所有的无产阶级,而一些原来的无产阶级,又通过监守自盗等非法的行为,变成了一批富得冒油的新的资产阶级。在我看来他们如今的这些浓厚资本,不是他们所说的赚于股票或者房地产,纯粹是靠吃人血馒头得来的! ---本文节选自马传德著《传德·传承·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