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改

朱韵和
1个月前
监督“牛鬼”劳改的农场工人姓郑是一名复员军人,横眉怒目。有一天正午,快到收工时间,他突然宣布,天儿太热,要保护耕畜,牛不下地。为了不误农时,派八个壮“牛鬼”拉一架大木耙来耙地,这自然少不了我。八个“牛鬼”一排,高头大马的张校长为首,每人肩上一根粗绳子,哼唷哼唷地拉了起来。姓郑的跟在后 面,手里挥舞着一根长鞭子,嘴里不停地吆喝着“加油!加油!”“牛鬼”一个个汗如雨下,力竭声嘶。姓郑的还一个劲儿地大叫大嚷:“大旱大干!哪个敢偷懒耍滑就地批斗!”语音刚落,张校长扑通一声倒了下来,大伙儿急忙扔下绳子围到他跟前,惊惶失措。姓郑的大大咧咧地说:“死不了,有什么好瞎紧张的?去拉一辆板车来,送他去卫生科瞧睢就是啦。”拉板车是我的专业,我忙不迭跑步去农场场部拉来一部板车,大家七手八脚把巨人般的校长抬上车子,不禁使我想起《格列佛游记》人小国中的一个场面。姓郑的已回家吃中饭去了,我拉起车,把病人送到卫生科。校医说:“他的美尼尔氏症又犯了,这样搞下去有生命危险。我给开三天病假,希望他们能让他休息。” 酷署劳改,固然是牛马不如。更加触目惊心的却是没完没了的残酷斗争。劳改工间休息时,姓郑的经常在工地召开批斗会,揪出一个“牛鬼”交代罪行,再勒令其他“牛鬼”群起而攻之。这一天被揪斗的是中文系一位研究《红楼梦》的老讲师,外号“沉瞎子”,因为他左眼失明,右眼快瞎了。他被扣上国民党特务的帽子,大会小会批斗,却一直失口否认。姓郑的自告奋勇,扬言非打垮他的反革命气焰、整得他低头认罪不可。 他说到做到,一听沉瞎子对他否认曾参与特务组织,没等他说完,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就猛然捅进沉瞎子还剩下一点视力的右眼。鲜血沿着他的面颊淌下来。弱不禁风的《红楼梦》专家被打翻在地。两名“红卫兵”半拖半拉地把他押走了。从此“沉瞎子”全瞎了,不能再出工,留在“牛棚”拄着枴杖打扫厕所。运动后期,他被遣送回乡,不久去世。 ---巫宁坤:文革:蹂躏下偷生
朱韵和
3个月前
九死一生 走出地狱 ---龚伯晖的故事 汞矿里有不少当年国民党的军政人员,他们刑满之后往往都被强制成为二劳改。我讲其中一个人的故事吧,因为我同他是好朋友。 这个人叫龚伯晖。 一天,我看到一个文文静静的老太婆,头发花白,一脸憔悴,走路很困难。她看到我说:“同志,我打听个人。” 这个老太婆打 听的人就是龚伯晖,她说龚伯晖是她的丈夫。 我赶紧喊: “龚伯龚伯,有人找你,快出来。” 龚伯晖出来了。老婆婆说:“伯晖,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玉兰呀。你不认识了?” 龚伯晖已经完全认不出她了,他们上次见面是1938年,他们在贵州思南家乡结婚时。 龚伯晖曾是黄埔军校第七分校的学生,毕业后参加过武汉、台儿庄等战役。1938年,他父亲以病危的方式把他骗回家乡,与一个叫玉兰的名门闺秀结了婚。由于战事紧迫,他只同新婚妻子住了三天就返回前线。抗战结束后又是国共内战。1949年,已经是上校团长的龚拍晖被共军俘虏,投入了监狱。这一判就判了十五年徒刑,十五年后,他被送到大兴农场二中队继续改造,然后又转到汞矿。 事后我问龚伯晖为什么不写信同妻子联系,龚伯晖说他是囚徒之身,不写信就是想让她去改嫁。龚伯晖事后得知,妻子也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每年过年和清明节的时候,她都要给丈夫烧香、烧纸。 玉兰一直没有再嫁,大约是1972年,汞矿里一个也是思南人的二劳改回乡探亲,遇到了玉兰,在无意的摆谈中,玉兰才知道她丈夫还活着。于是她千里寻夫,一步步找到铜仁汞矿 当时龚伯晖一下就跪下去了。他说:“玉兰啊,我伯晖不是人呀,这几十年来我对不起你啊。我不是人啊——” 他们团聚后搭了一个茅屋过上了夫妻生活,这一年,他已经63岁。几年后,1975年,中共特赦国民党县团级人员,龚伯晖与妻子离开了汞矿,定居铜仁。 1983年,我离开劳改地时专门去看过他们。 第二年,1984年,他就去世了,他妻子也随后去世。 ---谭松:当年,在贵州大山的劳改营里 讲述人:胡祖暖 记录:谭松 图:1975年铜仁汞矿幸存的国民党军政人员,后排左五为龚伯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