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

朱韵和
5个月前
陶渭熊:纸弹头杀伤力实验 把步枪子弹的铅弹头摇松、取出,再塞上纸疙瘩做弹头,能不能打死人?甲说能,乙说不能,这是1968年8月大巴山脚下的四川省南江县沙河公社两个重庆知青讨论的话题。为了证明自己的假设,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找一个人试一试。 1968年夏天,正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日子 ,今天这里抢枪,明天那里武斗。一些人去外地串联,一些人到北京上访。两个重庆知青抢到真枪实弹后,背着它耀武扬威,好不快活,打飞鸟,射游鱼,击树干,穿土墙。他们领教了那花生米似的铅弹头的确非同小可,但那纸疙瘩做的弹头呢?还需要实践来检验。他们想找鸡鸭猪狗来试一试,可它们都是有主之物,万一打死了,主人定会不依不饶惹出麻烦,不如找个地主来试验。地主大家都可以整,如果打不死,该他走运;打死了,该他龟儿倒霉!谁叫他是地主?打死地主还犯法?全国到处都在打地主,打死了就打死了,有谁犯法? “对!就找个地主。”在这些被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造反派眼里,地主一条命还不如一只鸡鸭猪狗。就这样,他们把沙河街上的地主分子谢泽云找来,拉到场口,喝道:“跪下!” 那地主天天挨批,日日挨斗,被捆绑吊打已是家常便饭,早被无产阶级专政驯化得比牛马还要听话,听到口令,习惯地、顺从地应声跪下,不知死期已到。其中一个知青模拟法官口气宣布:“谢泽云听着:地主分子谢泽云,男,现年47岁,解放前一贯剥削人民压迫人民,罪大恶极。我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宣布,判处地主谢泽云死刑,立即执行。”另一知青随即在背后扣动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那可怜的地主只感觉背后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掀倒,向前一扑,但马上又端正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左看看,右瞧瞧,忽然低头看见自己胸前鼓起碗大一个肿包,一口鲜血喷射而出,轰的一声倒下去,当即死亡。 “你装死!你耍赖!起来!” “地主不老实,地主花样多!” 他们用脚踢翻他的身体,看见他满嘴鲜血往外涌,两眼园睁,已经死了。两个知青毫无犯罪感,愧疚感,背着枪大摇大摆地走了,说:“打死个地主,球不疼(没什么了不起)!毛主席不是说过好人打坏人,活该吗?” 果然球不疼!两个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没有人过问,更无人追查,甚至连姓名都不知道。有说是本地知青,有说是流窜造反的外地知青。谢泽云的家人有什么办法?上告?你是地主,谁受理?示威?那是翻天,你敢!真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文革中,像谢泽云这样不明不白被整死的地主不知有多少! 2005年夏,我重访沙河小镇,谢泽云被杀一事,早已消失在烟波浩渺的历史长河中了。年青人不知,老年人也绝少谈起,一场绝灭人性的浩劫在有意无意的回避中慢慢褪色、淡化、遗忘。忘记了昨天,昨天的事有谁保证不再重演? (选自《黑五类忆旧》第八期,2010-12-01)
朱韵和
6个月前
秦城监狱的“女声独唱” 那是1968年夏秋之间的一个早上,从严慰冰的隔壁――100号的窗口,忽然传出一曲“女声独唱”。她爬在自己窗口下面一听,是用俄文唱的苏联歌曲《祖国的英雄》。 以后,每天早上或傍晚,这个歌声就会昂然而起。严慰冰懂得一点俄文,也熟悉这支歌曲。有一次,她就用中文和着这歌声一起 唱起来。 这一下激怒了看守,他用脚梆梆梆地踢门,大叫道:“混账,不许唱歌!”又冲进囚室,要以“闹监罪”给严慰冰上紧铐,严慰冰只好不唱了。隔壁的歌声却没有哪天中止过。 终于有一天,严慰冰听出来了,那是孙维世的歌声。事情是这样的:这天,发给她们的“饭”是长了白毛、发了霉的窝窝头,“菜”是一勺子看不见菜叶子的汤,泥沙倒有一半之多。 严慰冰一看就恶心:这样的东西吃下去非拉肚子不可。但还不能不吃,若因吃不下去而倒掉饭菜,轻则挨打,重则挨紧铐。严慰冰只好假装吃着,趁看守不注意时,把窝窝头捏碎,塞在床铺下,上厕所时再偷偷扔掉。 可是隔壁的歌唱者却不能忍受了,她大声叫喊着:“这不是人吃的,这是喂狗的,给你们,拿去喂狗吧!”随着喊声,一个窝窝头从她的窗口飞了出来。一听这说话声,严慰冰从头凉到脚――她原来是孙维世呀! 严慰冰与孙维世可熟悉了,战争年代从陕西到河北,两人在一个队伍里,一路上边谈边行军,形影不离。现在在秦城监狱,两位知己竟然又成了“邻居”。孙维世这一闹,大祸马上从天而降――立即被拖出去毒打。大概是伤势太重,从此严慰冰就再也没听到过她的歌声。过了几天,看守叫严慰冰到隔壁的100号囚室打扫卫生,严慰冰还想:这可是与孙维世见上一面的好机会。可到隔壁一看,囚室已空空如也。 100号囚室是隔离间,是牢中牢,安有两道铁门,一道是大铁门,有两三寸厚,门一关上就“哐当”地一响,在空洞的房间里久久回荡,阴森恐怖。第二道铁门是铁栅栏门,自动锁,关起来哗哗作响,没有钥匙谁也别想把门打开。 屋里连床也没有,人只能睡在地上,水泥的马桶上没有水管的开关,里面都是大小便:洋灰墙上印着斑斑点点的黑色血迹。孙维世是转移走了,还是死了?严慰冰一看这景象,不敢再往下想。后来才知道,那一次孙维世的确是被打死了。 ---作者: 袁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