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一个国企的工程师,年轻时因为技术过硬,通过创新攻克技术难题,两度登报。 我甚至记得小的时候,我手里攥着那张报纸,用游刃有余的语言给来家里玩的小伙伴讲述细节,言语里满是骄傲,似乎这个难题是被我解决的一样。 由于要经常出差,每年他能陪伴家里的时间只有三分之一,也因此经常与我母亲闹矛盾。到后来我听说他所在的那个单位,由于这个工作性质离婚率都要比一般的单位高出很多。 每次出差回来,他都会给我带些小玩意儿,当地特产什么的。我最喜欢他在戈壁或者沙漠里散步时给我捡回来的怪形小石头,其中有一块是透明的,泛一点黄,大概有我拇指那么长,内部能看到血丝状的纹理,我把这些小石头收在自己的玩具盒里。 他常年要在沙漠和戈壁滩的内部工作,每往家里打一次长途电话都要随队里开大车两三个小时到市里。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送我上学的是母亲,陪我写作业的是母亲,给我做饭的是母亲。有一次因为他出差时间太长,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对他敬而远之,好久都不愿开口叫爸。 他就这样兢兢业业工作到 64 岁,最后以工程师的身份退休,职级也跟当年一样,距离他登上那份报纸已经将近 30 年。 他曾经有两个人生的重要选择。 一个是在登报风光之后没两年,为了维护工友的利益,为工友站台说话,结果得罪了他的直属领导。 一个是在九十年代末,一家北京的私企邀请他去工作,但他希望对方能承诺年薪内的奖金部分,最终合同没有谈妥,他又回到了那个戈壁滩。那年我母亲刚刚买断工龄,他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 他当时有两个好朋友,也都是工程师。每次来我们家,三个人就挤在客厅里,聊天喝酒吹牛逼,我没兴趣参与大人的话题躲到房间,但吵闹的声音仍然能穿透我的房门。其中一个叔叔是个四川人,我从来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我依稀记得他的笑脸。 再到我长大一些,这两个叔叔来我们家越来越少,听我妈说那个四川人升到了单位的技术管理,变成了我爸的上级。从那之后,我再没见过那个听不懂的笑脸。 另一个叔叔去了北京一家私企,后来挣了美刀,在大城市里买了新房,一家人也随之搬了过去,他的孩子送去了美国读书。就是之前被我爸拒绝的那家公司。 我从没听过他跟我抱怨过什么,直到他在这两年跟我说,他年轻时读书太少,少了选择权,自己的饭碗一直被别人掌控着。 但在我看来他从没有后悔这两个选择,前者是为了他心中的正义,后者是为了家庭责任。 我希望自己可以一直像他一样。 写于 2025 年美国感恩节。
几年之前,我曾作为乙方在政府部门提供技术服务,由于需要驻场开发,所有的乙方公司就得在单位内解决吃饭的问题。 单位的一楼有个相当宽敞的食堂,提供免费自助餐,进入只需要出示证件。鸡鸭鱼肉水果酸奶什么都有,东南西北满足你的不同饮食习惯,想吃多少吃多少。 时间不长。某一天,某家乙方公司的技术员因为被食堂管理员发现存在浪费行为,从那之后,所有的乙方公司员工都被禁止在这个食堂吃饭,转到同一栋楼的地下食堂。区分的方式也很简单,因为我们挂的是临时的特殊证件。 自那之后,我也跟着其他人去新食堂吃饭。一起去吃饭的除了我们这些乙方的驻场员工之外,还有这个单位的“非编”人员,主要是保安,清洁工,后勤,之所以能分辨出来是因为他们都穿着制服。也能从面相看出来不少都是农民工,工作一天下来他们的制服不是很整洁,从衣角和袖口能看出来不是每天更换的。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走去地下食堂的那段路。从电梯出来会进入一段昏暗的通道,通道的层高不到一米六,我一米八的身高不能仅仅低头,而是得弯着腰通过,宽度勉强可以两个人并肩挤着通过,所以虽然在这个餐厅吃饭的人并不多,大家还是得低着头,弯着腰排队进入餐厅。 与我们的境遇变化不同,这条路是所有“非编”人员每天去吃饭的必经之路。此外,这个餐厅不再是自助餐,要额外办卡充钱,进入这个食堂不看任何证件,刷卡。 地下餐厅里的灯光昏暗,没有窗户,房间不大,大概能容纳 20 个人,挂在墙壁上不到 20 寸的电视机里每次都放着新闻,有人给调成了静音,节目里放着的是疫情造成的美国社会大混乱。 四个乘菜的大桶和一个装满白饭的大桶放在地上。一周里大多时间是白菜,菠菜,粉条,萝卜,豆腐,洋葱的排列组合,偶尔会在白菜里加点肉条,不是肉丝,也不是肉块。 我到现在依然记得那一个月的驻场经历,每每弯着腰,穿过那段狭长的通道。我现在已经不记得那段距离到底多长,好像很漫长。也记得那些与我们一同吃饭的“非编”饭友,他们每个人的餐盘里总是摞着高高的白饭。 我原以为他们肯定会浪费,因为米饭叠在餐盘里的高度远远超过了想象,似乎每个人都是大胃王。 但在我印象中的那一个月,在这个地下食堂里,从没有人浪费过食物。
Vince He
3个月前
来美国竟然马上一年了。 无论是对我自己,还是家人,这都是一趟超乎意料的旅程。毕竟起初,缘由只是公司提供了赴美英语学习十周的资助项目。 从刚踏入未知环境中探索的紧张感,到后来逐渐适应、心态、生活方式、家庭关系的各种改变。成为了这一年我和我家人在夜晚散步时最常聊起的话题。 融入一个新的社会需要重新适应,学习语言、技能,文化和社会规则,建立新的身份认同。 语言和技能可以学习,社会规则可以适应,我觉得最难的部分是重新建立身份认同。 离开国内生活了三十多年的熟悉环境,开启一段新生活,在某种程度上,给了我一个新的机会和视角,重新审视我自己:当抛弃原先的社会标签之后,我是谁?当社会关系发生改变时,我是谁? 首先是来美国我不得不放弃毕业之后一直做了多年的产品工作。这个转变并不容易,这曾经是我毕业时的职业理想。我一度怀疑过自己,如果不做产品经理,我是谁,我在这个社会的身份和价值是什么。我担忧、苦闷过一段时间。 但一旦接受了摘掉原先的社会标签,我感受到更多的是自由,可以尝试原先没做过的事情,其他感兴趣的领域,可以重新走在“成为”的路上,而不被固有的“身份”所限制。我突然发现之前多年的自我标榜很无趣,可以想象下公司新人入职的自我介绍环节。 其次,作为一个中国人,从单一主要族群社会来到属于少数族群的社会,这可能是更需要适应的部分,与其说适应,更应该说是学习。需要了解不同肤色、族群之间的文化差异,不同地区族群的移民史,学会与不同人相处,比如我们现在就住在一个印度人为主的社区,适应印度文化和生活习惯着实需要一些时间。 人可以摘掉社会标签,但无法抛弃自己的文化认同、并且也不应该完全抛弃这部分,比如饮食习惯,比如节日庆祝。 在一个移民国家,有更多机会接触不同的文化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各族群有好的特质,也有坏的,总归是挑好的来学,大麻肯定是不会抽的,裤子也不会露屁股的😀。 比如虽然习惯吃中餐,但白人餐省时效率高,就学一学。印度人职场不怯场、敢表达也多学一学。墨西哥人享受生活、快乐外放,也学一学。但同时华人勤奋、谦逊,也尽量保持,至少我在加州认识的华人大多都符合这个特征。 无论多么不同,每个族群都应享有追求幸福、梦想、自由的平等机会。我将这句话作为自己在一个移民国家内,审视与其他族群关系的原则。但说实话,这个想法实践起来并不容易。我们很容易自觉被歧视,又更容易不自觉地去歧视他人,尤其是那些与自己非常不同的人。但我觉得想清楚了这件事,让我个人在美国生活的融入前进了一大步。 抛开以上所说的社会标签、肤色、族群,我觉得更有必要看中的是人格:是勇气、是责任心、是好奇心。无论在哪里生活都需要勇气、无论什么工作家庭都需要责任、无论任何年龄的成长都需要好奇心。 写出来这些说实话有些奇怪,不过作为来美国一年的总结,我觉得比写物价、生活习惯、路边的奇遇都更有意义吧。 写到最后,这一周我老婆前前后后准备加申请将近一年的教育学硕士也终于入学,不容易。我最后就祝她学业有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