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朋友经常去爬秦岭,他说遇到过一座尼姑庵,里面的尼姑都很瘦,因为没钱,每天只能吃一顿饭。他就在一次爬山的时候,拎了两小壶油和几斤橘子送给她们,尼姑们感谢不迭。 朋友叫老周,是个摄影爱好者,秦岭的七十二峪他走了大半。去年深秋,他为拍云海凌晨爬光头山,迷了路撞见那座“云栖庵”。斑驳木门上的字漆皮剥落,开门的年轻尼姑了尘,穿件洗得发白的灰僧袍,手腕细得像芦苇。 院里青石板缝长着麦冬草,收拾得干净。正屋是黄泥墙,窗纸随风哗啦响。年长的慧安师太背有点驼,攥着串油亮佛珠;二十出头的了凡蹲在灶台边择野菜,篮子里是灰灰菜和蒲公英。见了老周,三人都带着山里人的拘谨,慧安合十:“施主迷路了?先喝口热水。” 灶上黑陶锅飘着麦香,老周饿得直咽口水,却见灶上只有一小罐咸菜,三人分吃一碗麦粥。慧安把自己的碗推过来:“施主垫垫。”老周摆手,瞥见了凡偷偷往慧安碗里拨了一半粥,自己只剩碗底。 那天老周没拍成云海,在庵里待了大半天。慧安说庵堂是民国时建的,文革时遭了破坏,她们三个十年前住进来,靠山民接济和几分地过活:“地里种土豆白菜,春天挖野菜,夏天采蘑菇,饿不着。”她笑起来温和,不像每天只吃一顿饭的人。 老周下山时心里堵得慌,在供销社买了两壶油、几斤橘子折回去。了尘连忙摆手:“施主不可,我们有规矩。”老周把东西往院里一放:“给庵堂添点烟火气,油炒菜香,橘子解腻。”慧安叹口气,让了凡取来布包:“这是去年的野菊花茶,泡水败火。”布包沉甸甸的,菊花干爽,带着清苦香气。 从那以后,老周爬秦岭总绕路去云栖庵。春天带香椿,夏天拎西瓜,秋天捎新米,冬天扛劈好的柴火。他从不留饭,坐半小时就走,听慧安讲经,看了尘和了凡扫地、念经、侍弄菜地。 一回他撞见了凡在哭,原来暴雨冲毁了菜地土豆,冬天口粮没了着落。老周说要送几百斤土豆,慧安却摇头:“菜没了可以再种,心贪了就静不下来。”她让了尘割葛藤编篮子,“让山民带到镇上换粮食。” 老周看着她们蹲在院里编篮子,手指被葛藤勒出红印,却边编边轻声念经,阳光落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安宁。他突然懂了:她们瘦不是因为苦,是心里没累赘;每天吃一顿饭,不是因为穷,是欲望浅。 去年冬天秦岭下大雪,山路封了。老周惦记她们,托山下老乡捎去棉被和面粉。老乡回来说,庵堂烟囱天天冒烟,慧安带着徒弟扫山路,怕山民迷路,还帮独居老人挑满水缸:“师太说,雪天路滑,出家人帮衬是本分。” 开春后,老周见庵堂门口多了块“免费茶水”木牌。了尘说天暖了爬山人多,烧了山泉水供路人歇脚。他坐在门槛上喝茶,见个背背篓的药农讨水喝,临走放下一小捆天麻:“给庵里补身子,别总吃素。”慧安笑着收下,让了凡拿袋野核桃给他:“换着吃,尝尝山里味。” 上个月老周约我去爬秦岭,特意带我去云栖庵。木门新刷了漆,麦冬草开着淡紫小花。了尘在晒草药,了凡在擦佛像,慧安坐在廊下缝补僧袍。 我们坐在石凳上喝野菊花茶,老周问:“守着深山不闷吗?”慧安指着远处云海:“施主看这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心静了,就什么都容得下了。” 临走时,了凡塞给我布包,里面是几个烤焦香的红薯:“师太说,施主第一次来,尝尝我们烤的,比城里的甜。”我咬一口,确实甜,带着泥土气息。 下山时老周说,他以前觉得人活着得争名利,不然白活。可看云栖庵的她们才明白,真正的富足不是兜里有钱,是心里有光。她们守着清贫,把日子过成了诗;没什么钱,却给了路人最多温暖。 现在老周去云栖庵不再带东西,帮着编篮子、采野菜,或坐在院里听她们念经。他说那声音像山涧的水,能洗去心里的浮躁。 我想起慧安的话:世上的苦,从不是缺衣少食,是心里装着化不开的执念。云栖庵的尼姑们把日子过成减法,却在这减法里,活出了最丰盈的滋味。就像石缝里的野菊花,没人管,年年开花,香得清清爽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