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有关朝鲜的学术文献中,看到大量当事人采访,都在说朝鲜社会信任缺失严重、不安全感极高,所有人互相不信任,父母子女、兄弟姊妹、亲密朋友之间都不敢坦诚相见,反而还互相猜忌。朝鲜这种极端原子化的社会比起中国来还要糟糕。尽管对此非常了解,但是看到朝鲜人用中文讲给大家听,还是感受很复杂。 这种对社会信任和社会纽带的破坏是极权国家想要实现的统治效果。反之,我们重建社会信任、恢复社会纽带就是在对抗极权主义统治。 昨天有朋友问,怎么在保护自己的情况下,恢复与他人的信任关系?或者说,怎么与他人筑造一个互助互爱的情感共同体呢? 从清醒的现实主义角度来看,在一个很糟糕的社会环境中鼓励人们互相信任,结果只能害了那些主动选择信任他人和主动帮助跟关爱他人的好人。所以是不是我们就不得不永远言行不一,永远说一套做一套呢? 实则不然。我们需要与他人(尤其陌生人)建立一个情感共同体,不管这个共同体只是两三个人规模,还是发展成小型结社活动,只要我们在这个共同体内成功恢复了对于他人的充分信任和关怀,我们就是在修复社会纽带。 怎样建设这样的情感共同体呢?起初,它需要我们谨慎地跨出第一步,尝试有限地信任陌生人。跟着,在有限信任和有限合作的基础上,我们还需要跟陌生朋友频繁互动,包括共同学习活动、公共游戏、兴趣分享、演讲、游说、交流等等。这一系列活动不仅是在培养自己的公共属性,也在培养自己与他人的信任纽带。这些活动会把个体变成可以合作、可以团结、可以信任的对象。 再往后,我们要依托这样的共同体进行“再社会化训练”。在前期,不管是互相培养还是互相训练,我们建立起来的社会纽带是没有经历过考验的。情感共同体真正建立起来是需要经受逆境考验的,这时候,重大争议性事件、社会运动、集体挫败感、私人矛盾等等都会对我们的社会纽带构成挑战。经历过这些挑战后,假如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稳定、可靠、克制、值得信赖,我们的情感纽带就正式地激活起来了。 情感共同体推行一种个体之间的“情义政治”。假如可以说原子化社会中的个体是一种睚眦必报的个性,那么在情感共同体中的个体则是有情有义的个体。情义政治是在危机考验中体现出来的,绝不是指望平时含情脉脉就叫情义。 情义政治不仅是考验个体的韧性,也考验集体应对逆境的韧性。情义政治对个体的改造,尤其适用于在危机四伏的社会里,在信任严重缺失的情况下,让一些人愿意在有限合作、有限信任、有限互助的基础上跨出第一步。 如果始终跨不出第一步,不要说驱逐不了极权主义塑造的内在恐怖,还会让自己变成极权国家的柴堆——你并不能烧毁极权国家,你烧毁的是你自己和其他人,由于你们都尽情燃烧像铸造了一道火墙,你们阻挡的是要闯进来砸毀极权国家的人,等你们互相燃烧变成灰烬,还会有其他人填上来继续互相燃烧……这样极权国家就更加坚不可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