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之下,我花了三万块,在鹤岗买了套房子。 打算躺平隐居。 可刚住进去没几天,突然,有个女孩钻进了我的家里。 她张嘴就说:「李唐,我把户口本带来了,咱俩啥时候领结婚证去?」 ??? 李唐确实是我的名字,可您到底是谁啊? 1 我,李唐,河南人,北漂,送快递的。 不过那是以前,现在的我嘛,无业。 但无业也不丢人,毕竟我有一套房,全款,两室一厅,紧邻市中心。 虽然是在鹤岗。 半年前,我在网上看到有人「直播卖房」。 那是个广东老哥,扎根鹤岗后,开了个房产中介,帮外地人远程挑房。 怂恿他们来鹤岗「躺平隐居」。 那时我在北京送快递,靠着省吃俭用,终于攒了十万块。 本打算在燕郊分期付个首付,可谁曾想——卡被人偷了。 等我去挂失时,钱就剩三万块了。 警察说追回款项「有点难度」。 离开派出所,狗哥见我心情沮丧,就打开某短视频App,给我看几个黑丝小姐姐的跳舞视频,试图抚慰我受伤的心灵。 我哪有心思看小姐姐啊。 我百无聊赖地划着屏幕,划着划着,就看到了鹤岗卖房的老哥。 我鬼迷心窍,便加了老哥的微信,并附上燕郊房子的户型图。 很快,老哥回复我:「老铁,你瞅瞅这套房纸,系唔系一模一样啦。」 「多少钱?」我问。 「老铁,三万块啦。」他说。 2 我在鹤岗的日子很清闲。 平时就玩玩游戏,睡睡觉,饿了就清水下面,打两个鸡蛋,对付着吃。 很快,我就成为了鹤岗的一只闲云野鹤。 老爽了。 但遗憾的事也有——我缺个妹子。 人都说饱暖思淫欲,何况我正值青年,风华正茂,三十不到,火力旺盛。 一到夜深人静,我总能想起狗哥手机里,那些前凸后翘的姑娘们。 她们变换着各种姿势,极尽妖娆地向我扑来。 我一清纯少男,哪能抵挡这种诱惑。 那天晚上,我又被脑海里的姑娘们,撩拨得心烦意乱,恨不能找头母猪解决问题。 突然,有人闯进了我的家。 那是个女孩,化着淡妆,瓜子脸,面孔雅致清丽,眉间有一颗泪痣。 她双眼含春,长眉入鬓,红唇饱满,身材丰腴,前凸后翘…… 我用了这么多形容词,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 这是个美女。 「李唐?」美女开口了,「嗯,比照片上帅。」 但她接下来的一句话,给我彻底整不会了。 「——我把户口本带来了,咱俩啥时候领结婚证去?」 3 我想起我初中时,考试经常零蛋。 某次,一同学说他弄到了期末考试的「绝密题库」。 为一雪前耻,我便花重金购得,日日死命背题。 结果考试时,那狗屁题库根本就没用,试卷上的题,我一个字都不认识。 我铺垫这么多,只想表达一个意思:我不认识那些考题。 同样,我也不认识眼前的这位美女。 「认错人了吧?」我问。 「没错啊。」她拿出一个小本子,「你看,这不是你吗?」 ?? 我去,这不是我的驾照吗?怎么在她手上。 「你寄给我的啊。」她说。 我懵了。 「之前我要用驾照抵分,你就给我快递来了。」 我满脑子黑人问号。 「我饿了,你要不要先给我下碗面?」 「下面?」 「烩面。你不挺拿手的吗?」 做为一个河南人,我确实会做烩面,但真谈不上拿手。 可她言之凿凿,我没办法,只得先请进了屋。 我把吃剩的面条热了热。 吃面间隙,她看到地上的啤酒,就拿起两瓶,将瓶盖互扣。 一掰,瓶盖就被启开了。 「你教我的这个法子,还挺好使的。」她说。 我再次愣住。 我家里以前是开大排档的,对开瓶盖的技巧我从小就会。 ——但她到底是谁? 「你去过洛阳吗……」难道是我以前的朋友? 「没去过——等咱俩结婚了,你带我去吧。」 ……我怀疑这是个走错片场的结婚狂。 「咱俩刚认识,就说结婚,是不是太早了……」 「太早?」她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说等我离婚了,就娶我的吗?」 我噗的一口将酒喷了出来。 「你离婚了?为了我?」我仿佛在听一个笑话。 她恶狠狠地盯着我:「怎么,你要变卦?」 4 我以前看过一本小说,说有个农民,每天醒来,都会发现地被人犁好了。 农民很纳闷,就着手调查…… 作者神神叨叨地写了几万字。 最后得出结论:农民每次梦游时,自己钻地里把活给干了。 什么烂故事,气得我想拿板砖去抽那个作者。 所以……这位美女,是我梦游时勾引过来的? 太扯了吧! 可她能够一件一件地说出我的事: 「你叫李唐,送快递的,之前在北京,93年,比我小六岁。六岁没关系,女大三抱金砖嘛,你有了我,就是抱着两块金砖,多好啊,沉甸甸的,都是财富……」 「不是,金砖小姐,」我打断她,「这是谁告诉您的?」 「你啊!」她拿出手机,找出一张图,是我的房产证照片。 「所以,您就顺着地址找来了?」 她点点头。 盆友们,看到了吗,保护个人隐私真的很重要。 「……你刚刚说你离婚了,也是为了我?」 她忽闪着大眼睛,继续点头。 仿佛说的不是离婚,只是逃了个课翘了个班而已。 沉默。 此刻的沉默,比死亡更可怕。 直到她突然向我吻了过来。 我前面说了,我,李唐,新鹤岗人…… 哦,不是那一段。 我是说,我,李唐,三十不到,火力旺盛,这些年就缺个机会。 一旦让我飞奔上马,不说金枪不倒吧,怎么也得是个百步穿杨,江湖上难逢敌手的水平。 我这人说话比较含蓄,不想把我吹得太猛,引起读者们的羡慕嫉妒恨。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睡了。 5 醒来后,看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我扇了自己一巴掌。 好疼。 确实不是在做梦。 那……她什么目的。 我摸了摸我的肾,还在。 怪了。 见她还没醒,我开始翻她的包。 我找出来一张身份证。 蔡杨青,87年的,确实比我大六岁,北京人,身份证号…… 旁边还有一张病例单,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 难道她是个精神病? 「看完啦?」身后传来声音。 她醒了。 我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塞进去。 「有什么发现?」蔡杨青笑笑,下一句话让我彻底懵逼: 「没你,我半年前就死了。」 「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提这个。」她忽然念起了诗,「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我接道,「你也看纳兰性德?」 「我看那个干什么?」她撇撇嘴,「不是你教我的吗。」 ……我开始怀疑,到底我俩谁有精神病了。 「走吧?」她说。 「干嘛去?」 「民政局几点开门?」 我:「……」 6 我打算带她在鹤岗城区转转,顺便再套点话。 出门时,她自然地挽起了我的胳膊。 广东老哥正在带着客户看房,见到蔡杨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犀利啊!老铁!」老哥对客户说道,「就说鹤岗系个好地方,人杰地灵,多挫的光棍都能搞到妹子啦!」 我尴尬笑笑,带着蔡杨青快步离开。 再往前走,是派出所,我故意在门口晃了晃。 她不动声色。 犹豫再三,我还是没有报警。 午饭时,我带她来二道街吃肉串。 一盘肉串端上来,升起一团浓烈的烟雾。 雾气缭绕中,她更显得肤白如脂,明眸皓齿。 我擦擦口水——这要不是个骗子该多好啊。 「谢谢你。」她点了一根烟,突然说。 「谢我干啥。一顿肉串,花不了几个钱。」 「没你,我可能撑不到今天……」 随后,她就失去重心,昏倒在地。 7 护士说,她这是突发性贫血。 随后就责怪我:「刚切完乳腺就抽烟喝酒,你怎么照顾病人的?」 「啊?切乳腺?」我看着蔡杨青高耸的胸部,「那不还在吗?」 「谁说切乳腺得连乳房一起切?你这老公咋当的?」 我连忙否认说我不是她老公,我们认识才两天而已…… 这时,蔡杨青醒了,满病房「老公老公」地叫。 见了我,她就像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地跑来,噗通一声钻进我的怀中。 「老公,你去哪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我:「……」 护士:「渣男。」 护士强烈要求她住院,但蔡杨青坚决出院。 我拗不过她,只好带她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护士说,手术后应多吃肉鱼蛋奶,我就买了条鱼。 8 我的第一碗鱼汤很成功,她满脸幸福地大口喝光。 随后她就傻乎乎地闷头大睡,她小脸鼓得圆圆嘟嘟的,煞是可爱。 我想起锅里的鱼汤,还有点底子,就舀了一口——呸,太咸了。 我才明白,不是我的鱼汤很成功。 是我找的这个媳妇,很成功。 咦? 我什么时候改口的? 于是,我在鹤岗,跟她开始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她很可爱,有时像个跟社会脱节的少女,有时又像个充满风情的少妇。 我分不清她有多少副面孔。 我偷看过她的手机,通讯录里一个号码都没有,微信好友也寥寥无几,朋友圈更是空空荡荡。 而每当我好奇心发作,追问她的故事时,她总是反问我说: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干嘛还来问我?」 知道?我知道什么? 时间一长,我便不再去问。 随她去吧,做为一个逃离北京、缺乏斗志、只想躺平的屌丝来说,我追求的不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吗? 还去计较什么呢? 拥有她,我就在天堂,失去她,我将坠入地狱。 我向命运屈服了。 9 那天,我俩路过迎宾门,她看着那只高高飞天的鹤形雕像,忽然愣住。 「给我拍张照片吧。」她说。 阳光很好,温柔地撒在她的刘海上。 微风轻抚,将她的长发吹起。 她酒窝上的笑容荡漾起万道金光,每束光都让我彻底沉沦。 她发了一条朋友圈:「我在鹤岗挺好的。」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怅然若失的紧张感。 我觉得我就要失去她了。 我心里清楚,我这个李唐,是假的。 我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不是那个帮她驾照扣分,教她对开瓶盖,给她做河南烩面,为她念纳兰性德,并在半年前救她一命的李唐。 我早晚会露馅。 可这个世界上,真有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吗? 而一旦那个真的李唐,得知蔡杨青在中国的一个边境小城里。 他会不会义无反顾地找来? 10 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的发生,那么它就一定会发生。 元旦那天,我买的空气炸锅到了。 我俩正在研究怎么炸薯片,我妈突然给我打来视频。 我刚接起,蔡杨青却从厨房走出:「老公,机器是这样用的吗?」 我妈显然听到了那句「老公」。 她愣住了。 看见我妈,蔡杨青也愣住了。 随后,她一把抢过我的手机,跟我妈聊了起来。 很快,两个女人就从《星光大道》聊到了《乡村爱情》,从果树嫁接聊到了科学养猪,最后,终于聊到了我们结婚时,应该先在洛阳还是先在北京办酒席…… 放下手机,蔡杨青说:「李唐,你妈让咱俩拍婚纱照去。」 得知我要结婚了,广东老哥很开心,说我是他第一个在鹤岗成亲的客户。 还给我们介绍了本地的摄影工作室。 那天蔡杨青身着婚纱,正在跟摄影师研究如何取景。 突然,两辆银色的SUV开了过来。 车上下来几个壮汉,抬起蔡杨青就往后座塞。 我跟广东老哥忙冲过去抢人。 无奈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数众多。 我们这边,摄影和灯光师也分不清什么状况,没敢插手—— 不怪他们,要不是当事人,我见到这场面…… 我也怵。 他们把我和广东老哥按在地上,在我俩身上操练起各种武功。 11 派出所里,警察说蔡杨青因贫血昏倒,已经送医。 我要去看她,警察却指指我对面的光头男人,让我们先调解好这场纠纷。 男人叫马强,是北京一家互联网公司的创始人。 刚刚在纳斯达克上市。 我说我管你是谁,敢动我的女人,这事没完。 「你的女人?」他笑笑,「兄弟,听听我的故事吧。」 马强是国外某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后回国创业。 蔡杨青是他的早期员工,在无数个奋斗的日子里,两人产生了感情。 但问题是,马强他有家室,不过老婆孩子都在澳洲。 于是,马强在中国和澳洲,各安了一个家。 直到蔡杨青怀了马强的孩子,他们的事情才被曝光。 马强的老婆也是个狠人,直接回国,带人冲进公司,把蔡杨青打得当场流产。 此后,蔡杨青主动辞职,并迅速找了一个男人结婚,淡出了马强的世界。 可一年前,蔡杨青查出了乳腺癌,中晚期。 那个混帐男人立刻抛弃了她。 离婚后,蔡杨青感觉时日无多,便开始联系马强,想临终前见他最后一面。 但马强的公司已到了上市的关键时期,投资人勒令他不许节外生枝。 马强拉黑了蔡杨青所有的联系方式。 蔡杨青只好给马强写信、发快递,但又统统被其拒收。 这时,一个名叫「李唐」的人,他开始冒充马强,跟蔡杨青来往。 鼓励她打起信心地活下去。 甚至,当他得知蔡杨青手术费不够时,还给了她十万块钱。 「这里有一百万,」马强拿出一张银行卡,「我翻十倍还你。」 我说我不要钱,我只要蔡杨青,我俩就要结婚了。 「结婚?」他笑了,「你知道她后续的治疗还要花多少钱吗?」 我说我可以去挣钱,哪怕把房子卖了。 他仿佛听到了更大的笑话:「你鹤岗的房子,还没我的一个马桶值钱,你拿什么照顾她?」 马强说,他的公司现在已经成功上市,市值千亿。 而他老婆也得到了一笔巨额的赔偿金,两人和平离婚。 现在,他来接蔡杨青「回家」了。 他要带蔡杨青移民美国,那里有最好的医疗资源。 「你去过美国么?」马强问。 我摇摇头。 来鹤岗买房已经是我人生最远的一场旅途了。 「她跟了我,荣华富贵。要是跟了你,连命都保不住。」 一个是在鹤岗三万块钱买来的房子里躺平的臭屌丝。 一个是动辄千亿满世界飞的商业大鳄。 在他面前,我毫无还手之力。 蚍蜉哪敢撼树。 弹指间灰飞烟灭。 12 马强把蔡杨青带走了。 我则回到空荡荡的家,家里还有她残存的香味。 想到这香味很快就会消失,我忙一股脑地钻进她躺过的被窝。 梦里,阳光又撒在了她的脸上,我们走在鹤岗的大街上。 她牵着我的手,边走边说:「我在鹤岗挺好的。」 要是能够永远地隐匿在鹤岗就好了。 自那之后,我妈再给我打电话,我都不敢接。 她肯定会问她的儿媳妇去哪儿了,这事情太复杂,我说不清。 除夕那天,我实在受不了老太婆的连环轰炸,才悠悠拿起电话。 我骗她说,我和蔡杨青在北京过年,今年不回家了。 我妈说好的,家里的猪下崽了,其中几只竟然长了黄毛,挺可爱的。 我说好的,蔡杨青她爸妈对我很满意,二老正在夸我厨艺好呢。 我妈说好的,隔壁婶子教她练鬼步舞,她正在挑战「孤城64步」,小有所成。 我说好的,我跟蔡杨青一会去看电影,她去买票了。 我妈说好的,她刚学会了做茴香馅的饺子,可惜我没口福吃了。 我说好的,我跟蔡杨青一会就吃饺子,她去和面了。 我妈说好的,她前天在网上买的棉袄到了,大红色的,很喜庆。 我说好的,我跟蔡杨青也买了几件情侣衫,她去拆快递了。 我俩就这样鸡同鸭讲地聊了很久,最后我妈说她困了。 我说妈那你就去睡觉吧,蔡杨青也打算休息了。 我妈说好的,你要是缺钱,就给妈说,那些猪崽子能卖不少钱。 我说没有,我咋会缺钱呢,妈,你不知道,我现在有一百万了,真的,我把蔡杨青卖了,换了一百万,妈,你是不知道,那男人可有钱了,身价好几千个亿呢,你说人家咋就那么能赚钱呢,我咋就这么没出息呢,咋他妈偏偏就是个送快递的呢,我是不是太窝囊了也,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她带走,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下…… 我终于哭了出来。 初中那年,我爸被村里割麦子的拖拉机压死。 从出殡到下葬,我一直哭,我妈却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儿啊,人走了,咱日子还得往下过。」 我眼泪哗哗地流,脑海里全是蔡杨青的影子。 我妈则在对面一声不吭,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最后,她对我说: 「儿啊,人走了,咱日子还得往下过。」 13 我醉生梦死地哭了好几天,直到正月初七,广东老哥抱着一盆饺子来找我。 我边吃饺子,边给他说了我和蔡杨青的故事。 「就这么算了?」他问。 「不然我还能怎么样?」我说。 「走。」他把我拽上了他的车。 坐进副驾,恍惚间,我感觉回到了北京。 那时我也是这样,坐在狗哥的车上,一家一家地送快递。 我俩来到了鹤岗火车站,深夜的车站冷冷清清。 「你先到哈尔滨,再换高铁去北京。这样最快。」 「什么意思?」我不解。 「把她追回来。」广东老哥一脸严肃,「她可是我们鹤岗人的媳妇。」 他说等我把蔡杨青带回来,他要举行千人派对,为我们操办盛大的婚礼。 我苦苦笑笑。 我说老哥,你他妈到底忽悠了多少人来鹤岗。 14 我在第二天下午到的北京。 下车后,我来到我以前送快递的站点。 马强说蔡杨青曾给他发过快递,如果那些信,是通过我们公司寄送,那系统里一定有记录。 只要查出谁负责那片区域,就能查出谁是那个李唐。 可一年时间,站里早换了好几波人。 我给站长塞了点钱,让他费费心。 随后,我去了马强的公司。 他的公司在国贸三期,曾经的北京第一高楼,很气派。 我上不去,只好在楼下晃悠,想碰碰运气。 竟然真让我等到了他。 看见马强,我直接就朝他扑去。 他摔倒在地,我刚要提问,突然,旁边冒出了一群体格健硕的保安。 他们手脚并用地对我进行了一顿暴打。 我真是越来越抗揍了。 了不起。 我被押到了马强的会议室里。 我在里面等他到深夜,又疼又饿,差点昏厥。 就在我即将因低血糖晕倒时,马强终于忙里抽闲地见了我一面。 我把银行卡还给了他,他却看都不看一眼。 「蔡杨青走了。」他说。 「去哪了?」我问。 他说蔡杨青去寻找那个真正的李唐了。 我浑身酸痛地走出国贸三期时,突然接到了站长的电话。 他说查到了,以前负责那片区域的配送员,叫郝志超。 郝志超? 我边翻着手机通讯录,边纳起闷儿。 哪个白痴会叫这么傻的名字,听着一点志向都没有。 翻着翻着,我愣住了—— 手机停在一个号码上。 狗哥。 狗哥就是郝志超。 15 可能是因为他属狗。 也可能因为他那张早衰的老脸,长得像条沙皮狗。 又或许是他做人真的非常狗。 总之,我已经记不起那个满嘴黄腔的郝志超,是如何变成了狗哥。 我给狗哥打电话,关机。 微信也没人回。 站长说自从我离开之后,他也没再见过狗哥。 他带着他那辆快报废的金杯车,消失了。 我问站长,狗哥的老家在哪? 站长查查档案,说,河南濮阳。 我似乎有点眉目了。 16 拿着站长给的地址,我来到了狗哥的老家。 他父亲接待了我。 半年过去,老头还没从丧子之痛中缓过来。 老头说,那天早上,他正在喂鸡,突然接到狗哥电话。 狗哥声音呜呜咽咽,他也听不清。 就只听见狗哥说儿子不孝,快四十多了,也没娶上媳妇,生个娃娃传宗接代。 老头以为狗哥又喝醉了。 他这混帐儿子从来就不学好,整天醉醺醺的,一年到头也不着家。 外面漂十几年了,天天喊着要发财,到了也没见有啥出息。 老头没空听他废话,心烦意乱地挂了电话。 直到晚上,他接到县里电话。 县里说在国道上发现一具尸体,顺着身份证找来了。 「怎么死的?」我问。 「喝多了,被车撞死了。」老头说。 老头展示了狗哥的遗物,一个染血的双肩包。 那包我见过,总放在金杯的副驾座椅下。 我打开包,里面是本《纳兰性德诗词全集》,和一张银行卡。 建行龙卡通,尾号6951。 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妈的,我的卡。 我想起离开北京的前夜,狗哥跟我喝了个通宵。 天亮了,他非要开车送我去车站。 他边打着酒嗝,边劝我别走了,留下吧,你可是我在北京唯一的朋友啊。 我则心不在焉地咒骂那个贼,敢偷我的钱,早晚被车撞死。 没错。 狗哥偷了我的钱。 所以他被车撞死了。 哈哈。 我这张破嘴一定开过光,太灵了。 还有一部碎屏手机,我充电开机,没有密码。 微信里,充斥着各种微商和中老年公众号。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黑名单,发现了里面的玄机: 蔡杨青。 一切都串起来了。 驾照是狗哥怂恿我考的。 到手后,我因为怵上路,几乎没怎么摸过车,照就一直放在他那里保管。 而我的银行卡密码,和我的手机锁屏一致。 狗哥总提醒我换个更复杂的:「你哪怕用七六五四三二一呢,都比六个八强。」 对开瓶盖我教他的,河南烩面他教我的…… 我早该想到的。 把我俩结合起来,就是蔡杨青要找的那个李唐。 18 接下来是狗哥的故事。 狗哥,郝志超,属狗,快40的人了。 搬过砖,开过货车,干过厨子,最后来北京,送起了快递。 一年前,蔡杨青查出了乳腺癌,中晚期。 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她想跟马强见一面,可因为被马强拉黑,她只好写信。 信由郝志超配送,郝志超把信递给马强,但被后者无情拒收。 电话中,蔡杨青哭着求快递小哥再送一次,这封信对她真的很重要。 郝志超再找马强,又被马强轰走。 马强说你再敢来我就投诉你! 对我们干快递的来说,私拆客户信件是大忌。 但郝志超本就是个无赖。 被人骂了,他心里有气,转身就把信拆了。 于是,他得知了蔡杨青的故事。 郝志超动了恻隐之心。 他以马强的名义给蔡杨青回信,鼓励她活下去。 一来二去,郝志超爱上了那个将死的女人。 他清空了自己满是谣言和集赞抽奖的朋友圈,起了一个英文昵称,换了一个商业精英会用的头像,把自己包装成了「马强的微信小号」,加了蔡杨青的微信,开始跟她聊骚。 甚至,在得知马强喜欢古典文化后,郝志超还四处搜刮诗词歌赋,现学现卖。 全方位地扮演起了马强。 直到那天,他得知蔡杨青的手术费还差十万块。 郝志超这些年吃喝嫖赌,没攒住钱,东划拉西划拉,才有三万。 杯水车薪。 于是,郝志超瞄上了我,他在北京唯一的朋友。 郝志超偷了我的银行卡,但他没有取完,只拿了七万—— 还算他的良心没完全泯灭。 郝志超带着钱到了医院,才想起自己只是个送快递的。 他在病房外,远远地看了几眼蔡杨青。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蔡杨青真人。 她真漂亮啊,郝志超看呆了。 他可能还想多看一会,但这时,他接到了我的电话。 一个名叫李唐的倒霉蛋刚刚丢了七万块钱,正在求助他最好的朋友。 他最好的朋友郝志超说,兄弟你别急,狗哥这就开车带你去报警。 他妈的。 狗哥偷了我的钱,导致我留在北京的希望彻底破灭。 一个失去斗志的人,决定在鹤岗躺平。 蔡杨青手术那天,马强正在美国的纳斯达克敲钟。 狗哥正在幻想哪天能当面对女神吐露真情。 我则委托广东老哥,帮我在鹤岗看房。 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很快,房子手续办好了,我发了个朋友圈,正式宣告离开北京。 可能是朋友的离开,让狗哥有些伤感; 也可能是心里有愧,让他有些难过; 也可能纯粹只是酒喝多了,他想去兜风。 总之,狗哥稀里糊涂地开出了城。 他边打着酒嗝,边开车,心里全是我最后的那句诅咒: 敢偷我的钱,早晚被车撞死。 我踏上火车的时候,蔡杨青出院,马强回国。 豪车后座里,许久不见的两个人,没羞没臊地快活了起来。 提上裤子后,他们聊起了这些日子,却发现每句台词都跟剧情对不上号。 蔡杨青终于明白,她被骗了。 她愤怒地跳下车,开始联系冒牌马强,要弄清他到底是谁。 东三环的早高峰车来车往。 蔡杨青蹲在马路当中,握着手机高声咆哮。 路被堵了,咒骂和鸣笛声不绝于耳。 头顶的阳光有点刺眼,晒在身上有点温暖,也有些烫。 国道上,酒意袭来,郝志超晕晕乎乎地,踩着油门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金杯已撞上了一辆拉钢筋的拖板车。 前车的钢筋滑落,穿过驾驶室,直插郝志超的胸腔,把他钉在驾驶舱。 郝志超浑身是血,手机却还在震动,是蔡杨青打来的微信视频。 郝志超终于按下了接听键,想让她看看自己。 但就要出画面的时候,郝志超吐了几口血。 浓稠的血糊到了屏幕上,盖住了摄像头。 蔡杨青什么也看不清,只见到一个黑呼呼的人影,有气无力。 她脸上全是泪痕,嗓门一次比一次高,不断地问: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把手机擦干净,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谁。 郝志超擦了一把屏幕,却只能让画面变得更加模糊。 他想解释,但胸腔疼得要命。 他提了一口气,却只能吐出几个无奈的血泡。 思来想去,他干脆不说,就那么握着手机,静静地听着。 可能这就是命吧。 蔡杨青吼累了,终于被交警拖下高架。 拉扯中,手机摔落在地,后车无情驶过,碾成碎片。 北京的早高峰终于恢复正常。 国道这边,拖板车的司机正到处跟人解释。 我的车好端端地停在这里,是这个开金杯的傻逼自己撞上来的。 你们可得给我作证啊。 郝志超又吐了几个血泡,他尴尬地点点头,对那个司机笑笑。 仿佛是在说,对啊,给您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 他这一生从没这么礼貌过。 又过了一会,可能是回光反照吧,郝志超终于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他连忙打给蔡杨青,可那边无人接听。 算了。 他又提起一口气,打给自己的父亲。 但没说几句话,老头忙着喂鸡,匆匆挂掉。 他又打给了我,可我在火车上沉沉睡着。 梦里,我在北京CDB买了一栋崭新的海边别墅。 还能打给谁呢? 郝志超刷着朋友圈,思索起来。 他这一生窝窝囊囊,毫无成就,没想到死前,竟连句遗言都无人可诉。 他忽然看见了我发在朋友圈的那张房产证。 他有了一个鬼主意。 他长按那张图,把照片转发给了蔡杨青。 然后,他将蔡杨青拉黑。 于是,李唐变成了郝志超。 郝志超也变成了李唐。 像是在赎罪,也像一种愚蠢的交接。 太傻了。 喂,我说作者,你把故事写成这样,不会有人看的啊。 19 狗哥的墓碑前,摆着一大束花。 我问是谁放的。 「一个女孩,」老头描述道,「脸白白的,大大的眼睛,眼睛下面有颗小痣。」 蔡杨青。 老头说那女孩来了之后,也不说话,就坐在墓碑前抽烟,一直抽到天黑。 「她去哪了?」我问。 老头仰着脑袋,久久地回忆起来:「黄岗还是鹤岗的来着……」 她回家了。 20 我连忙回到鹤岗的家。 刚推开门,就见蔡杨青正坐在沙发上,翻看一包相片。 那是我们拍了一半的婚纱照。 我冲上去就想拥抱她。 她却朝我挥来一个巴掌。 我被打得七荤八素。 躺在沙发上,眼前一片金光灿灿。 「你把我卖了多少钱?」她气呼呼地问。 「一百万。」我老实交代。 「啊。」她露出惋惜的表情,「卖便宜了。」 「是啊。」我更惋惜,「早知道你会跑回来,我就该多要一点。」 「没关系,你可以再卖一次。」 「卖啥啊,钱我都退他了。」 「可惜了,还指望你发财了带我吃肉串呢。」 她撇撇嘴,「那肉串味道不错——你能再请我吃一次吗?」 我说那没问题,你叫声老公,我请你吃一辈子。 她说真的吗? 我说当然是真的。 真的真的吗?她问。 当然真的是真的。我说。 后来我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真相的? 她说,她初到鹤岗的那天晚上,就偷看了我的微信。 看到我跟狗哥插科打诨的聊天记录,就已然明了了一切。 末了,她感叹:「真傻,怎么会有人用六个八当锁屏密码的?」 我也苦苦笑笑,说是啊,狗哥也是这样笑话我的,但我不打算改了。 六个八,挺好的。 我在鹤岗,也挺好的。 #鹤岗爱情故事 #睡前故事